修改方案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小镇激起层层涟漪。小杰把办公室搬进了闲置的老仓库，墙上贴满了重新绘制的图纸，原本刺眼的红色拆改线被改成了柔和的虚线，旁边标注着“保留”“修复”“改造利用”的字样。老仓库的木门总敞开着，镇上的人路过时，会忍不住探头进来看看——那个“城里来的建筑师”，真的要给老房子留条活路吗？
第一个来的是纺织厂的老厂长，他拄着拐杖，怀里揣着个褪色的蓝布包。“小江啊，”老人颤巍巍地打开布包，里面是枚铜质的厂徽，边缘己经磨得发亮，“这是厂子刚建成时发的，我带了三十年。你要是真能留个念想，我把这些老伙计都叫上，给你讲厂子的故事。”
小杰接过厂徽，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上凹凸的字迹，突然想起父亲衣柜里也挂着件印着厂徽的旧工装，袖口磨破了边，却总被熨得平平整整。“厂长，我想把纺织厂旧址改成‘小镇记忆馆’，”他指着图纸上的区域，眼里闪着光，“这里的机床、工具、老照片，都能摆进去，让后人知道这里曾经有多热闹。”
老厂长的眼睛红了，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好，好啊……厂子没了，但故事不能没了。”那天下午，老仓库里挤满了纺织厂的老工人，他们带来了泛黄的工资条、印着“劳动模范”的搪瓷缸、甚至还有当年厂里文艺汇演的节目单。每个人都带着故事来，声音里有自豪，也有叹息，像把时光的钥匙，打开了小杰尘封的记忆。
另一边，彤彤的父亲带着几个老木匠，开始了老宅门窗的修复工作。老木匠铺子里重新响起刨木的“沙沙”声，木屑在阳光里飞扬，像金色的粉尘。小杰路过时，总能看见老人眯着眼测量木料，手指在木纹上轻轻，仿佛在和老树对话。“你看这榫卯，不用一根钉子，几百年都散不了架，”老人举起刚做好的窗棂，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这才是咱们的手艺。”
彤彤的相机镜头，也追着这些忙碌的身影。她拍下老工人给记忆馆整理旧物的专注侧脸，拍下木匠师傅们协作拼装木梁的默契瞬间，也拍下小杰蹲在工地上，和工人讨论石板路铺设角度的认真模样。某个傍晚，她在暗房里洗照片，看着显影液里渐渐清晰的影像，突然发现自己的镜头，早己悄悄对准了那个穿浅色衬衫的身影。
收集旧物的过程，像场漫长的寻根之旅。小杰和彤彤一起走访镇上的老人，听他们讲过去的事。在独居的陈阿婆家，他们发现了台老式缝纫机，机身上刻着“1978”的字样。“这是我结婚时的嫁妆，”阿婆摸着冰冷的机身，眼神温柔，“当年在厂里，我靠它给姐妹们缝补衣服，小杰他妈总夸我手艺好。”
彤彤按下快门的瞬间，注意到小杰的喉结动了动。她知道，小杰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他总是藏得很深。回程的路上，两人走在洒满月光的老巷里，影子被拉得很长。“我妈以前也爱用缝纫机，”小杰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她总说，针脚要密，日子才能缝得牢。”
彤彤放慢脚步，看着他清瘦的侧脸，突然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过去：“这个给你。”是个用梧桐木雕刻的小风车，叶片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她父亲照着老样子做的。“小时候你说，风车转起来，就能把坏运气都转走。”
小杰接过风车，指尖触到温润的木头，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想起有年母亲生病，他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看到个风车，攥着几枚硬币想买，却被摊主赶开。是彤彤把自己的风车塞给了他，说：“我妈妈说，善良的人都会有好运气。”
那场改变心意的雨夜来得很突然。傍晚时还晴空万里，转眼就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小杰在记忆馆收尾检查，刚锁好门，就看见彤彤抱着纸箱站在屋檐下，怀里还护着只湿漉漉的流浪猫。“刚去给老照片塑封，没想到遇上暴雨。”她笑着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纸箱上。
两人挤在狭窄的屋檐下，听着雨声聊天。彤彤打开纸箱，里面是本泛黄的相册，第一页就是小杰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站在纺织厂的织布机前，穿着蓝色工装，笑容明亮。“这是陈阿婆给我的，”彤彤轻声说，“她说你妈妈当年是厂里最会唱歌的人，每次开大会，都要她领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照片里的母亲那么年轻，小杰的手指轻轻拂过相纸，仿佛能触到时光的温度。雨声渐小时，他看着彤彤蹲在地上，用毛巾给流浪猫擦毛，暖黄的灯光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温柔的光晕。那些藏在心里的话，突然就找到了出口。
“彤彤，”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以前我总觉得，离开小镇才能找到答案，去更大的城市，做更厉害的设计。可回来这阵子，我才发现……”他顿了顿，看着她抬起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灯火，也映着他的影子，“最暖的光从来不在远方，它一首在这里，在老巷里，在梧桐树下，在……你身上。”
雨声似乎停了，空气里只有流浪猫满足的呼噜声。彤彤的脸颊泛起红晕，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相机背带，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你以后还走吗？”
小杰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突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片梧桐叶，是今天下午特意捡的，叶脉完整，边缘带着初秋的微黄。他把叶子轻轻放在她掌心：“不走了。有些约定，该在梧桐叶落的时候，好好兑现了。”
屋檐外，乌云渐渐散开，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银色的网。流浪猫蜷缩在彤彤脚边，发出安稳的鼾声，仿佛也在为这个迟到了十年的约定，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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