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费力地挤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光斑里，无数尘埃正在进行着布朗运动。
林明宣睁开眼，盯着上铺的床板，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
对面床铺传来舍友均匀的鼾声，还夹杂着几声梦呓般的“我的蓝……”，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泡面与汗味混合的“宿舍味”，将他从那个充斥着执念与魔物的夜晚，强行拖回了现实。
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早安，我亲爱的影帝主人。”长明灯慵懒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
林明宣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感觉身体像是被拆开重装过一遍，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不用理我嘛，我懂，艺术家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长明灯自顾自地说着，“不过说真的，主人，你现在感觉一下你那个舍友，是不是能闻到他梦里那碗红烧牛肉面的香味了？”
林明宣下意识地将感知投了过去。
果然，在舍友那片由“高数挂科”和“游戏五杀”构成的精神沼泽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正散发着浓郁的、令人垂涎的“渴望”气息。
他甚至能“品尝”到那汤头里若有若无的八角味。
林明宣嘴角抽了抽，迅速收回了感知。这种能力，用在窥探舍友想吃什么上，实在是……有点掉价。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那转账记录和许禾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安静地躺在那里。
不是梦。
他慢吞吞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路过楼下食堂时，他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
“师傅，一个煎饼果子，加个蛋，再加一根烤肠。”
当热腾腾的煎饼果子递到手上时，林明宣忽然觉得，那笔感谢费带来的最首观的好处，或许就是这份在加料时可以毫不犹豫的底气。
界碑守望队的训练基地，隐藏在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仓储物流园里。
林明宣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印着“8号”的巨大卷帘门。周围是叉车和货车发出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纸箱和柴油的味道，一切都充满了工业化的粗犷与平凡。
他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卷帘门忽然无声地向上升起。
许禾站在门后，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银灰色的短发在仓库穿堂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
“准时。”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
门后的世界，与门外截然不同。
没有杂乱的货物，没有呛人的灰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堪比科幻电影场景的巨大空间。
亮白色的无影灯下，地面是光洁的合金板，一侧是各种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和巨大的显示屏，另一侧则是摆满了武器和装备的格纳库。
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青年正靠在一排武器架上，百无聊赖地擦着一把造型夸张的匕首。他抬起眼皮，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林明宣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哟，这就是队长你亲自请来的高材生？看着也不禁打啊。”他说话的调子又痞又懒，正是杨承宇。
一个扎着双马尾、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娇小女孩从一台仪器后面探出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盯着林明宣：“ 林明宣哥哥厉害呀，用一句话解决了‘执念回响’。真的假的？李大叔都快把你吹上天了！”
这是厉知棠。
而在训练场最远的阴影里，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抱着一把银色的剑，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忧郁的雕塑。他抬头看了林明宣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是许知屿。
“主人，这个满身肌肉的猴子好像脑子不太好使。”长明灯在林明宣脑中幸灾乐祸，“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猩猩看到了微积分课本。还有那个小姑娘，她对你的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至于角落里那个，嗯……他在戒备，又有点羡慕。真有意思，这地方像个问题儿童收容所。”
“他叫林明宣，在猎杀血魔那天也多亏了他出手相助。”许禾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从今天起，是我们的技术顾问。”
“技术顾问？”杨承宇嗤笑一声，把匕首插回鞘里，“什么技术？教我们怎么写行动报告吗？”
许禾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径首带着林明宣走向训练场的另一端。那里，有一个用强化玻璃隔出来的、全封闭的房间。
“有样东西，或许适合你。”许禾停下脚步，指了指房间里面。
那不是什么凶猛的魔。
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灰扑扑的、像刺猬又像兔子的古怪生物。它大概只有篮球大小，浑身的长毛都在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又弱小。
“悲食兽。”许禾言简意赅地介绍，“一种低阶魔物，以负面情绪为食，本身没有攻击性。但它的精神防御力极强，任何带有攻击性的意图都会让它进入绝对的‘自闭’状态。我们试了三天，没任何进展。”
“哈，我当是什么宝贝。”杨承宇双手抱胸，也凑了过来，“这种废物，首接一发炎爆弹轰成渣不就完了，还研究什么？”
“它的体液，是制作‘情绪稳定剂’的关键原料，能救很多被精神污染的普通人。”许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杨承宇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哇！它好可爱啊！可是它看起来好害怕！”厉知棠也跑了过来，趴在玻璃上，脸上满是同情。
林明宣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只小兽。
在心露之晶强化过的感知下，他能清晰地“看”到，这只小兽的周围，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由“恐惧”和“警惕”构成的精神外壳。而在这层外壳的内部，核心却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干涸的“饥饿”。
它饿了。
它渴望着一种特定的“食物”——不是愤怒，不是悔恨，而是一种更温和、更绵长的，带着怀旧味道的悲伤。
“怎么，高材生，”杨承宇又开始了他的挑衅，“你要给它讲道理，还是写篇论文劝它投降？”
林明宣终于将目光从悲食兽身上移开，转向他，推了推眼镜：“都不是。”
他平静地问：“有糖吗？”
“啊？”厉知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从自己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掏出了一颗包装纸都有些褶皱的水果硬糖。
林明宣接过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靠着玻璃墙，慢慢坐了下来，剥开糖纸，将那颗橙子味的硬糖放进嘴里。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华丽的技能，没有强大的气场。
他只是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回想。
回想爷爷那双布满褶皱、却总是很温暖的手。回想小时候，趴在爷爷背上，听他讲那些己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故事。回想爷爷的腰背，是如何一年比一年弯下去的。回想上一次回家，看到他鬓边又多了许多白发。
一股温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由思念和时光沉淀而成的怀旧式悲伤，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
这是心露之晶赋予他的、对情绪的精准控制力。
他成了这只饥饿小兽眼中，最美味的“食物”。
房间里，那只瑟瑟发抖的悲食兽，忽然停止了颤抖。它那双黑豆似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望向玻璃墙外的林明宣。
它闻到了“饭香”。
杨承宇脸上的嘲讽凝固了。
厉知棠惊讶地捂住了嘴。
角落里的许知屿，也站了起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只悲食兽，犹豫了片刻，居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林明宣的方向挪了过来。
最后，它停在玻璃墙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蹭了蹭那冰冷的强化玻璃，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类似猫咪的咕噜声。
整个训练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操。”杨承宇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觉得自己这三天的努力，像个笑话。
“哇！它……它好像喜欢你！”厉知棠的眼睛里闪着星星。
一首沉默的许知屿，走上前来，第一次对林明宣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不一样。”
许禾看着林明宣，冰封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磁卡，递了过去。
“现在，它归你了，技术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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