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的光芒，第一次，将这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的年轻人，完全锁定。
“林明宣。你是这场赌局中的‘异数’。吾很好奇，你的存在，又会开创出，怎样的新可能。”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对万物漠然的宣告。
它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剖析，像一位顶级的工匠，在端详一块前所未见的、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璞玉。
林明宣没有说话。
他的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
世界观？不，那东西在长明灯出现的时候，就己经碎得像粉末了。
他此刻在意的，是拉斐尔话语中透露出的、冰冷刺骨的逻辑链。
赌局。
爷爷是赌徒，拉斐尔是赌徒。
赌注是“杀死”魔的方法。
赌局的场地，是这个村子。
赌局的道具，是村民的生命和痛苦，是麦洛的信仰和圣光，是爷爷自己的身体。
他胸口那片新生的皮肤，再次传来那种若有似无的刺痛感。
那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标记。
像是一件珍贵的展品，被打上了“拉斐尔发现”的标签。
这种被彻底物化、被定义、被安排的感觉，让他血液的流动，都变得冰冷。
“异数，拥有无限可能。”拉斐尔的声音，继续在灵魂中响起，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引导，“你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容器’。既能承载‘魔’的腐蚀，又能容纳‘神’的圣洁。这两种本源对立的力量，在你体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神的力量，指的应该是自己身上那个神秘的祝福以及猎魔人的力量。魔的力量，指的是自己吸收瘟魔力量的事吧。
“你，不该被凡人的身份所束缚。你有资格，踏上更高的阶梯。”
拉斐尔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那股至高无上的威压，悄然散去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充满了“知识”与“治愈”气息的诱惑。
“追随吾，林明宣。”
“吾，可以引导你。让你理解你体内力量的本质，让你彻底掌握这份连吾等都未曾设想过的天赋。你将成为行走于世间的，新的规则。你将成为……终结‘魔’之纪元的，最锋利的圣剑。”
“这是吾，代表高天之上，对你的……赐福。”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个神明的招揽。
一个无法拒绝的，通往力量巅峰的邀请。
跪在地上的麦洛，猛地抬起头。他那张狂热不再，只剩下空洞茫然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致的、扭曲的嫉妒。
他追逐了一生，奉献了一切，最终得到的，却是信仰的崩塌和神明“无法复活”的冷酷宣判。
而这个年轻人，什么都没做，却被神明亲自递上了通往天堂的阶梯。
凭什么？
“拉斐尔。”
一个沙哑而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林正德向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林明宣和那团光芒之间。
他那身破旧的睡衣，此刻竟像是一件厚重的战袍。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此刻竟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脉。
“我与你的赌局，己经结束了。”林正德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敬畏，“我的孙子，不是你新的赌注。”
拉斐尔的光芒，微微凝滞。
“林正德，你赢了赌局，但你并未真正理解‘魔’的恐怖，也并未理解，你孙子这个‘异数’的存在，对整个世界的平衡，意味着什么。”拉斐尔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他就像一滴血，落入了鲨群环伺的海洋。他身上那独特的、融合了神魔两性的气息，对‘裂缝’另一端的那些存在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最顶级的美味佳肴。”
“你，护不住他。”
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残酷的未来。
林正德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可以与神对赌，可以身化瘟魔，但他最柔软的软肋，始终是他的孙子。
就在这时，另一个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冷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位高天之上的神明，对一个凡人幼崽如此感兴趣，是天界的日子太无聊，还是说……”
长明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明宣的身侧。
他不再是之前那种看戏的姿态。他那双金色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首视着半空中的拉斐尔。
“……还是说，你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某些让你感到‘恐惧’的东西？”
长明灯的出现，让屋内的能量场，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神圣、腐朽、魅惑。
三种截然不同的顶层力量，在小小的房间内，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拉斐尔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分析这个突然插入的“变量”。
“地狱的君王。吾记得你。你不在加百列的契约名单上，你是自己跑来这个世界的。”拉斐尔瞬间就道破了长明灯的来历，“你竟然会选择一个凡人，作为你的‘主人’。看来，‘魔’的堕落，比吾想象的，还要迅速。”
“堕落？不不不。”长明灯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这叫投资。我只是觉得，我的主人，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千万年不变的石头，有趣一万倍。”
他伸手，十分自然地，挽住了林明宣的手臂，姿态亲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所以，拉斐尔大人，收起你那套招揽神棍的说辞吧。我的主人，他没兴趣给你们当什么劳什子的‘圣剑’。”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绝望的笑声，突然从角落里爆发出来。
是麦洛。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半空中的拉斐尔，又指着林正德，最后指向林明宣和长明灯。
“神……魔……凡人……哈哈哈哈！”
“全都是骗局！全都是！！”
他状若疯魔，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我为了追随您的光，抛弃了一切！我以为那是‘治愈’与‘知识’的荣光！结果呢？结果你告诉我，我用的，是另一位大天使的力量？！”
“我为了实现我那‘完美能量循环’的理论，我将一个凡人，推向了与魔融合的深渊！我以为这是在探索规则！结果呢？结果这只是你们的一场赌局！！”
“我的信仰是假的！我的追求是笑话！我穷尽一生，都只是你们这场宏大戏剧里，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哈哈哈哈哈哈——！”
麦洛的笑声，在圣光、魔气与神威的交织中，显得无比凄厉，无比讽刺。
那是凡人在窥见宇宙真相一角后，最彻底的崩溃。
拉斐尔的光芒，没有丝毫波动。
蝼蚁的悲鸣，无法让神明动容。
林正德看着麦洛，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说话。这是麦洛自己的道，必须他自己走出来，或者……沉沦下去。
整个房间，因为麦洛的崩溃，和三方势力的对峙，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风暴的中心。
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沉默的年轻人。
林明宣。
他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臂，从长明灯的怀中抽了出来。
然后，他走上前一步，越过了自己的爷爷。
他独自一人，站在了那团代表着“神”的光芒面前。
他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冰冷。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湖面，倒映着拉斐尔耀眼的光辉。
“拉斐尔。”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你刚才讲的世界观，很有趣。逻辑自洽，层次分明，解答了我的一些疑惑。”
他停顿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但是，你犯了两个错误。”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存在，都愣住了。
一个凡人，在对一位神明说：你错了。
连长明灯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
“第一。”林明宣伸出一根手指，“你用你的‘神之视角’，来定义我的存在。你称我为‘异数’，称我为‘可能’。但这些，都只是你的观察结论，不是我。”
“我，不是一个现象，不是一个变量，更不是一个副产品。”
“我叫林明宣。在你和我的爷爷，开始那场无聊的赌局之前，我就己经存在了。我的人生，有我自己的轨迹。它过去、现在、未来，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所以，它不归你定义。”
拉斐尔的光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第二。”林明宣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他的语气，像是在课堂上，纠正一篇论文里最基础的逻辑谬误。
“你向我发出了邀请。你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引导者’。”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是你，和你的天使同胞，无法解决‘魔’的问题。是你的赌局，差点害死了我的爷爷。是你设下的‘共愿契约’，让整个村子，承受了数十年的痛苦。”
他抬起头，首视着那团光。
“一个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甚至需要靠一场赌局来寻找答案的存在，又有什么资格，来引导我呢？”
林明宣说完，转身，向自己的爷爷走去。
“爷爷，我们回家。”
他不再看拉斐尔一眼，仿佛那不是一位神明，只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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