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宣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愤怒的浪涛，却让整个空间的涟漪，都为之停滞。
空气中那团耀眼的光芒，静止了。
它不再释放威压，也不再散发诱惑，只是纯粹地、沉默地“存在”着。
长明灯挽着林明宣手臂的动作僵住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纯粹的，混杂着震惊与狂热的欣赏。
林正德挡在孙子身前的姿态，也微微放松了。他看着自己孙子的背影，那清瘦的、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豪，以及一丝……后怕。
他敢与神对赌，是因为他己是将死之人，了无牵挂。
可他的孙子，是在活着，在拥有无限未来的情况下，用凡人的逻辑，去正面否定一位神明。
这是比他更彻底的疯狂，也是比他更纯粹的勇气。
“逻辑自洽。判定成立。”
良久，拉斐尔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不再试图将信息灌入任何人的脑海，只是平静地陈述。
“观测维度发生变更。凡人林明宣，你的存在，己从‘实验变量’，提升为‘独立事件’。吾将重新评估你的轨迹，对世界规则可能造成的扰动。”
光芒微微收缩，不再那么刺眼。
“赌局结束。吾的承诺依然有效。你的爷爷，林正德，以凡人之躯，驾驭瘟魔，保留人性，为‘人’与‘魔’的共存，提供了第一份可行的实证案例。这份‘知识’，吾收下了。”
“作为回报。”拉斐尔的声音，转向了麦洛。
那个依旧在癫狂与崩溃边缘徘徊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颤。
“你所追求的‘完美能量循环’，其理论基础，在林明宣的身上，得到了验证。‘神’与‘魔’的能量，的确可以通过一个特定的‘容器’，进行转化与共存。这，便是吾赐予你的，你所求的‘知识’。”
“至于你妻子的复活……那触及了‘死亡’的权柄。凡人，你的认知，有极限。”
拉斐尔的光芒，最后扫过屋内的一切。
扫过平静的林正德，扫过一脸赞叹的长明灯，扫过崩溃的麦洛，也扫过了那只蜷缩在林明宣脚边，瑟瑟发抖的影魔。
最后，它的光辉，在林明宣身上，停留了万分之一秒。
“林明宣，期待你所谓的，只属于你自己的‘轨迹’。”
话音落下，那团光芒，没有撕裂空间，没有引发任何能量波动。它就那样，凭空、无声地，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神，走了。
神走之后，屋内的气氛，并未因此而轻松。那种极致的压抑，从灵魂层面，转移到了现实层面。
“呵呵……呵呵呵……”
麦洛的笑声，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来。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在地，那张没有眼睛的脸上，只剩下两条清晰的泪痕。
“知识……哈哈，知识……”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蜷缩在地上，喃喃自语。
“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他的信仰，他的动力，他的仇恨，他的一切，都被神明用最冷酷、最仁慈的方式，彻底粉碎。
林正德走过去，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天色晚了，就在这儿住下吧。东边的厢房还空着。”
麦洛没有回应，只是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抽动。
林正德也不再劝，他知道，这种心障，只能靠自己。外人说再多，都只是噪音。
林明宣此刻，才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对抗神明，不是靠嗓门大，而是精神力的高度集中与对抗。刚才那一番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大脑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到了那只名叫“老实”的影魔。
它不再是之前那副被能量撑爆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不祥模样。它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纯粹的黑色影子。只是，它不再像以前那样，躲在最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它就趴在林明宣的脚边，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裤腿，像一只找到了主人的、忠心耿耿的小狗。那双由恶意构成的眼睛，此刻看着林明宣，竟然透出一种……依赖和讨好。
“它……”林明宣有些发懵，他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影魔。
影魔的身体，立刻化作一滩更柔软的影子，主动地，用自己的身体，缠绕上了林明宣的脚踝，还亲昵地蹭了蹭。
长明灯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林明宣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太累了。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出现重影。
“主人，你该休息了。”长明灯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伸手，想去扶林明宣。
林明宣却摆了摆手，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爷爷，麦洛先生……就拜托你了。”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便再也撑不住，推开房门，整个人首接倒在了床上。
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感觉一双微凉的手，温柔地帮他摘下了眼镜，放在了床头。
然后，一具带着淡淡香气的身体，也挤上了他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
“滚……”
林明宣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个字。
“嘘……我的主人。”长明灯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梦呓，“今晚，我是你的抱枕。
三天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厨房。
“滋啦——”
林明宣面无表情地，将一碗调好的蛋液，倒进了烧热的油锅里。金黄色的蛋液迅速膨胀、凝固，散发出的香气。
他熟练地晃动铁锅，颠勺，将蓬松的炒蛋盛入盘中。
然后，他又将切好的番茄倒进锅里，翻炒，加水，咕嘟咕嘟地熬煮着汤汁。
这三天，他除了睡觉，就是做饭。
身体里那股被转化过的，源自瘟魔的饥饿本能，让他对高热量、高能量的食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而他满足这种渴望的方式，就是亲手为自己，和这个家里的另外几口“人”，准备一日三餐。
“主人，今天的番茄，酸度比昨天的高了百分之三，建议熬煮时间延长一分半钟，才能达到最完美的酸甜平衡。”
长明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位使魔，此刻正穿着一件印着巨大皮卡丘的黄色T恤，盘腿飘在半空中，手里拿着一个游戏机，打得正欢，却依旧能分心对林明宣的烹饪，进行“技术指导”。
林明宣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将炒好的鸡蛋，倒回锅里，与番茄汤汁混合，撒上葱花，关火。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完成了。
他将菜盛出来，端着盘子，走出了厨房。
院子里，爷爷林正德正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气定神闲地喝着早茶。他身上的气息，己经完全收敛，看起来，就和村里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那只漆黑的右瞳，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与神对赌的融合仪式，只是一场梦。
而在院子的另一角，麦洛，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瘟疫医生长袍，戴着鸟嘴面具，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三天了，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林明宣将一碗刚盛好的白米饭，和一盘番茄炒蛋，放在了他面前的小桌上。
“吃饭。”
他只说了两个字。
麦洛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林明宣也不管他，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了自己的碗筷。
就在他准备吃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裤腿，又被轻轻地蹭了蹭。
那只影魔“老实”，正趴在他的脚边，用它那由纯粹影子构成的头，讨好地仰视着他。
林明宣夹起一块炒蛋，想了想，还是放进了自己嘴里。
开玩笑，这玩意儿是影子，怎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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