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是被一阵细碎的抓挠声弄醒的。
小黄在床脚的纸箱里扒拉旧报纸,爪子刮过纸面的沙沙声比往常更清晰。
他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后颈还残留着昨夜伏在案头的酸麻——为修复那本《秋灯琐忆》残卷,他从傍晚坐到凌晨,只在喉咙冒烟时灌了口凉茶,现在胃里空得发慌,连抬手指尖都在打颤。
木窗棂外透进鱼肚白的光,归墟阁的木梁在晨风中吱呀作响。
他摸过床头的铜镇纸,想压住摊开的残卷,却发现右手握到镇纸时,指节竟在微微发抖。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哪怕连续三天修复宋版书,他的手也稳得像刻在案头的檀木。
"砚青。"
沈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惯常的冷硬。
砚青慌忙把镇纸按在残卷上,套上蓝布衫下楼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
师父站在修复室门口,手里端着青瓷茶盏,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眼尾都青了。"他抿了口茶,茶盏在晨雾里腾起白气,"你要是把自己累垮了,谁来接手归墟?"
砚青垂眼盯着青石板上的水痕。
从前师父说这种话,他只会更紧地攥住修复刀,可此刻胃里翻涌的空荡让他想起昨夜——驰野蹲在巷口路灯下,把热豆浆硬塞进他手里时说的"吃点热的"。
"或许该吃点热的。"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像被风吹开的纸页,簌簌响着飘出来。
手机在兜里震动时,驰野正在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
屏幕亮起的瞬间,水珠顺着指尖砸在瓷砖上,溅湿了他的破洞牛仔裤。
【你昨天说的豆腐脑铺……还在吗?】
消息是砚青发来的,末尾那个省略号像颗没点透的墨渍。
驰野盯着屏幕笑出声,多肉的叶片被他捏得发颤——这是砚青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上回他要手机号时,对方还冷着脸说"没必要"。
他快速打字:【在,我正好也想吃。】发送键按下去的刹那,突然想起昨夜砚青抱着小黄说"猫记得谁对它好"时的眼神,像块被温水泡开的老墨,慢慢洇出温柔的底色。
老巷的晨雾还没散透,六点的豆腐脑铺己经飘出浓郁的豆香。
砚青站在巷口,看着青石板路上蒸腾的热气,忽然觉得鼻尖有点痒——是豆浆的甜香混着热汤里的姜味,钻进了他总裹得严严实实的蓝布衫领口。
驰野比他早到一步,正靠在铺前的竹椅上和周婶说话。
鸭舌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一截被晨光照暖的后颈。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笑:"来了?"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哑,像沾了露水的柳枝。
砚青嗯了一声,站到他身侧。
前面排着三个拎鸟笼的老人,正举着粗瓷碗聊谁家的八哥又学了新调。
他缩了缩脖子,呼出的白气混着热汤的雾气,在晨风中慢慢散开——要是从前,这种喧闹早让他皱起眉往巷子里退,可此刻看着驰野帽檐下的发梢,竟觉得那些笑声像落在纸页上的墨点,轻轻的,不讨厌。
"小伙子们来啦?"周婶系着蓝布围裙从灶后探出头,手里的铜勺还滴着的豆腐脑,"今天豆子刚磨的,嫩得能抿化!"她舀了满满一碗递过来,碗沿沾着点豆沫,"给你,加了姜丝驱寒。"
砚青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时,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给他捂手的暖水袋——也是这样的热度,从指腹漫到掌心,再顺着血管爬进心脏。
他低头吹了吹浮着的葱花,喝了一口,豆香裹着姜丝的微辣在舌尖炸开,比他想象中更烫,却烫得人眼眶发酸。
"咔嚓。"
极轻的快门声。
砚青抬头,看见驰野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他。
帽檐下的眼睛弯成月牙,像昨夜巷口那盏暖黄的路灯。
"别拍太久。"他轻声说,声音被嘴里的热豆腐脑烫得发颤,却没像从前那样别过脸。
驰野放下相机,屏幕里的照片上,穿蓝布衫的青年低头喝汤,嘴角沾着点豆沫,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细的影子。
他把相机塞进帆布包,接过周婶递来的豆浆:"婶子怎么知道我要加糖?"
"看他就知道了。"周婶指了指砚青,正用勺子把碗底最后一点豆腐脑拨进嘴里,"你俩站一块儿,一个像块凉玉,一个像团热乎气儿。"她擦了擦手,转身去盛新的豆腐脑,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堆得齐整的黄豆袋。
砚青喝空了碗,把碗递给周婶时,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绳——和昨夜窗台上那根很像,是用同样的朱砂线编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驰野落的红绳,突然觉得掌心暖烘烘的,比碗壁的温度更久。
"哎周婶——"
修车铺的大刘端着搪瓷缸子从巷口过来,裤脚沾着机油渍,"今天又熬了热豆浆?"他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过来,惊得竹帘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碎了檐角的露珠。
砚青转头时,驰野正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喉结随着吞咽上下动了动。
晨光透过他的帽檐,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却遮不住眼里的亮——像暴雨天老巷瓦檐滴下的水,清凌凌的,能照见他藏在最深处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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