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抱着《秋灯琐忆》跨出归墟门槛时，檐角铜铃正被穿堂风撞得轻响。
他仰头看了眼铅灰色的天，晨雾未散的云层里裹着沉雷——老巷的天气预报总在老人的烟杆里，赵伯今早敲着搪瓷杯说“要落透雨”，他没往心里去。
此刻怀里的书压着奶奶的信笺，他攥紧蓝布衫袖口，脚步比往常快了三分。
旧书摊在巷子第三棵梧桐下，王阿婆的竹匾里总躺着些残本线装书。
砚青想找的是奶奶信里提过的《城南茶寮记》，她写“茶寮后墙有株老梅，我和阿竹常在梅树下分食糖蒸酥酪”，阿竹是奶奶年轻时的闺名，可砚青长到二十岁，从未听她提过梅树和糖蒸酥酪。
拐过青石板铺的“之”字弯时，第一滴雨砸在他额角。
他刚要加快脚步，拐角处突然撞进一片潮湿的温度——驰野裹着雨水的气息撞进视线，帽檐滴着水，镜片蒙了雾，却还在笑：“我就猜你没吃午饭！”
砚青本能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斑驳的砖墙。
驰野的冲锋衣下摆往下淌水，运动鞋在青石板上踩出湿印，连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都蒙着雨珠。
他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油墨印的“吴记小笼”在雨里晕开，像朵淡墨的云。
“轰隆——”
惊雷炸响时，豆大的雨点成了密网。
砚青抱着书的手紧了紧，驰野己经拽着他往巷口跑。
废弃的屋檐是老城墙拆剩的半面墙，青瓦破了几片，却足够遮雨。
两人挤进去时，砚青的肩膀擦过驰野湿冷的衣袖，后颈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
“书没湿吧？”驰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凑近去看砚青怀里的《秋灯琐忆》。
他的呼吸扫过砚青耳尖，带着小笼包的肉香——砚青这才注意到，对方连伞都没打，整个人像从雨里捞出来的。
书皮被他护在怀里，只边缘沾了点潮气。
砚青松了口气，抬眼却撞进驰野发梢滴落的水珠。
对方的帽檐早不知丢到哪去了，碎发贴在额角，眼角的浅疤被雨水泡得发红，倒比平时更明显些。
他的冲锋衣贴在身上，露出肩线的轮廓，砚青盯着他锁骨处往下淌的水痕，喉结动了动。
“你这样会感冒。”他听见自己说。
声音轻得像被雨打湿的蝉翼，可驰野却像听见了惊雷，睫毛猛地颤了颤。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苔与风蓝布衫被脱下来的瞬间，砚青指尖发僵。
这是他最常穿的一件，洗得泛白的领口还沾着点浆糊印子——往常他连碰都不让人碰，此刻却抖开搭在驰野臂弯。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两人脚边，砚青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砚青？”驰野的声音带着点哑，混着雨幕的嗡鸣。
砚青的手背突然被碰到。
驰野接外套时，指尖擦过他腕骨，像片被雨打落的梧桐叶，轻得几乎没重量。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后颈的温度却蹭地窜起来，连耳尖都烧得发红。
“雨真大啊。”
清甜的女声从雨里飘来。
砚青抬头，看见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撑着伞经过，发梢沾着雨珠，正歪头看他们。
她的伞是天蓝色的，印着小朵的栀子花，伞骨上还挂着串塑料铃铛，走动时叮铃作响。
“年轻人啊，躲雨都躲得这么认真。”
老赵的声音跟着飘过来。
报摊就在屋檐斜对面，老人正把晾着的报纸往玻璃柜里收，老花镜滑到鼻尖，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
砚青的耳尖更红了，他无意识地往墙根缩了缩，却撞进驰野带着体温的胳膊——对方己经披上了他的蓝布衫，衣摆还滴着水，却把外套往他这边拢了拢。
“你真的讨厌我吗？”
驰野的声音比雨声轻。
砚青的睫毛颤了颤，垂眼盯着两人交叠在砖缝里的影子。
他的影子瘦长，边缘被雨水晕开，驰野的影子宽些，像团模糊的云，正慢慢往他这边漫。
“……不讨厌。”
话出口时，风突然大了。
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乱砚青额前的碎发。
他看见驰野的眼睛亮了，像雨幕里突然亮起的灯。
对方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雷声盖过。
雨幕里，天蓝色的伞突然停住了。
小姑娘抱着书包站在几步外，伞沿的水珠子串成帘，她望着屋檐下的两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伞柄。
砚青听见她轻声嘀咕：“伞……”
老赵的报摊传来收摊的响动，驰野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砚青摸了摸怀里的书，突然觉得那些被雨打湿的旧纸页，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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