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那串塑料铃铛的脆响先撞进砚青耳朵。
他正盯着砖缝里交叠的影子发呆，突然被小姑娘的轻声嘀咕拽回现实。
蓝布衫还搭在驰野臂弯，对方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在他腕骨处烙下一片模糊的热。
"伞......"
小姑娘的声音裹着雨丝飘过来。
砚青抬头时，看见她校服领口沾了水，发梢滴着珠串，天蓝色伞面上的栀子花被雨水泡得更鲜活，伞骨上的铃铛随着她绞伞柄的动作叮铃作响。
她望了望屋檐下挤作一团的两人——驰野的白T恤紧贴后背，深色水痕从肩膀洇到腰际；砚青的蓝布衫虽裹着对方，自己却半边身子浸在穿堂风里，后颈被雨丝激得发凉。
"你们看起来更需要。"小姑娘忽然把伞往两人中间一送，伞柄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他好像一首在找你。"最后半句说得轻，尾音被雨声揉碎，却像根细针轻轻扎进砚青心口。
老赵收摊的铁皮柜哐当响了一声，砚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伞柄。
他低头看那片天蓝色，伞骨接缝处有道浅浅的裂痕，是被雨打多了的旧伞。
指尖无意识过裂痕，像在摸古籍书脊的虫蛀痕迹——这是属于陌生人的温度，带着洗衣粉的甜香，和他惯常接触的纸墨味截然不同。
"拿着。"他突然把伞柄往驰野方向一推。
声音太轻，混在雨里几乎要散掉。
驰野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那你怎么办？"他发梢滴着水，顺着下颌线落进领口，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我不冷。"
砚青望着他湿哒哒的衣襟，想起方才对方披着自己蓝布衫时，衣摆滴在青石板上的水痕。
他指尖抵着伞柄，突然说："我快到家了。"
"我陪你走。"
驰野的手突然覆上来。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伞柄漫开，裹住砚青冰凉的指节。
砚青想抽回手，却被那点热意烫得顿住——像冬天烤火时，火星子溅到手背的麻痒，明明该躲开，却鬼使神差多留了片刻。
"雨太大。"驰野补充，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固执。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砚青腕骨，那里还留着方才接蓝布衫时擦过的痕迹，"我送你。"
砚青没再说话。
他垂眼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伞面在头顶倾斜成小小的屋檐。
驰野往他这边挪了半步，肩膀贴上他胳膊，体温隔着布料渗进来，比伞下的方寸之地更让人慌乱。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人踩着水洼往前走。
砚青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比雨打伞面的动静还响。
驰野的呼吸近在耳侧，混着点青草被雨淋湿的味道——大概是方才跑过巷口那丛野薄荷。
他的袖口蹭过砚青手背，那里沾着今早调浆糊时留下的淀粉，被雨水泡得发白，此刻却因这轻蹭泛起薄红。
"到了。"
归墟的朱红门匾在雨幕里显出来时，砚青突然停住脚。
他望着门楣上"归墟"两个褪色的金字，喉结动了动："你为什么......一首来找我？"
问题出口的瞬间，风卷着雨丝扑进伞下。
砚青睫毛被打湿，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驰野的脸近在咫尺，雨珠顺着他眼角的浅疤往下淌，把那道旧痕泡得发粉。
他伸手替砚青拢了拢伞，指腹擦过对方被雨打湿的额发，说："因为我喜欢你。"
西个字撞进耳朵的刹那，砚青觉得怀里的旧书都在发烫。
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书摊翻到的那本《闲情偶寄》，书脊里夹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被虫蛀得残缺，却能看出最后一句是"见君如见春"。
此刻他突然懂了那页纸主人的心情——心跳像被人用浆糊粘住，想逃却又舍不得。
伞面微微晃动，几滴雨落进他眼睛。
砚青眨了眨，把伞柄往驰野手里一塞。
转身时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对方手背，他听见驰野低低的笑，混着雨声飘进耳朵："我等你。"
归墟的门在身后吱呀关上。
砚青站在玄关处，望着滴水的伞架发怔。
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青石板上，在地面洇开个深色的圆。
他摸了摸方才被驰野攥过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像块没化完的糖，甜得人发慌。
案几上的古籍摊开着，半页宋版《诗经》正等着他补纸。
砚青坐进藤椅，指尖无意识着桌沿——那里有他十六岁时刻的痕迹，当时奶奶刚走，他用刻刀在木头上划了道深痕，说"旧物不会走"。
此刻那道痕迹上沾着点水，许是方才进门时带进来的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腹还留着伞柄的纹路，天蓝色伞布的纤维在皮肤上压出淡痕。
窗外雨声渐小，檐角滴水的节奏慢下来，像谁在敲心门。
砚青望着案头那盏老台灯，暖黄的光漫过他苍白的指尖，突然想起驰野说"我喜欢你"时，对方眼睛里亮着的光——比他修过的所有古籍里的金粉都要亮。
补纸刀从指尖滑落，"当"地撞在砚台边缘。
砚青弯腰去捡，瞥见木桌下多了把天蓝色的伞。
伞骨上的铃铛还在轻轻晃动，叮铃作响，像谁在说：有些东西，就算旧了，也会自己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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