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抱着一摞从老陈头旧书摊淘来的民国线装本往归墟走时,天还是阴着的。
南方的梅雨季总这样,云压得低,像浸了水的棉絮,他原想着赶在落雨前把书送回工作室——毕竟其中一本《吴船录》的封皮受潮起了卷,得赶紧用吸水纸压平。
可刚拐过巷口,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青石板上的水洼被砸出细密的涟漪,却在经过巷口老槐树下时猛地顿住。
驰野站在雨里,牛仔外套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水,举着的相机镜头正对着他。
砚青的手指捏紧了书脊。
他本想绕到另一侧屋檐下,可余光瞥见对方裤脚的泥点——和前几日替他撑伞时沾的位置一模一样。
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开口,只低头往旁边挪了两步。
"砚青。"驰野的声音混着雨声撞过来,带着点被淋湿的闷响,"你不看镜头,我就一首站这儿。"
砚青脚步顿住。
他侧过脸,看见对方睫毛上挂着水珠,眼尾的疤被雨水泡得发粉。
上周在归墟喝的那盏茶突然漫上喉咙,温温的,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奏。
"你..."他刚开口,斜刺里突然伸来一把蓝布伞。
"同学,一起避避雨吧?"扎马尾的女生举着伞,伞面印着褪色的玉兰花,"我去巷尾买作业本,这雨下得急,你们这样要淋透的。"
砚青接过伞柄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驰野递茶盏时的温度不太一样,更清浅,像春天刚化的溪水。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又抬头看驰野湿透的外套,突然把伞往对方怀里一送:"你穿太薄。"
驰野接住伞的手僵了僵。
伞骨上还沾着女生的体温,他却觉得掌心发烫。
砚青的蓝布衫下摆己经湿了,发梢滴着水,像只被雨打湿的雀儿,缩着肩往屋檐下又挤了挤。
他没撑开伞,反而把伞柄往两人中间一竖,伞面斜斜遮住头顶的雨帘。
"这样...能挡点。"他说。
檐角的雨珠连成线往下落,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盖过了心跳。
老赵的藤椅在五步外的报摊后吱呀响了一声,老花镜滑到鼻尖,从报纸上方露出半张笑脸——这老头总爱盯着巷子里的动静,上次还问砚青是不是交了"爱拍照的小友"。
驰野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雨水顺着墙缝渗下来,在他脚边积成小水洼。
他望着砚青被雨打湿的睫毛,忽然说:"你真的讨厌我吗?"
砚青的手指绞着书角,纸页发出细碎的声响。
归墟案几上那片夹着"见君如见春"的梧桐叶突然浮现在眼前,叶梗上的铅笔字被雨水泡开了似的,在他心里晕成一片暖黄。
奶奶走后,他总觉得自己像本被翻旧了的书,边角卷着,页码散着,可驰野的镜头不一样——那镜头里的他,不是修补古籍的工具,是会在雨里发怔、会把伞让给别人的活人。
"不讨厌。"他听见自己说。
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蝶,却震得檐角的雨珠都晃了晃。
驰野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砚青苍白的脸,对方耳尖红得要滴血,睫毛上的水珠落下来,在下巴上挂成一串。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像去年冬天在老巷拍的那盏灯笼,红绸子被风掀开时,暖光"轰"地照亮了半条街。
风裹着雨丝吹过来,掀动砚青额前的碎发。
他突然想起归墟案几上那本被墨汁洇出花的《诗经》——原来有些缺口,真的会等来补它的人。
雨势渐小了。
老赵收起报纸,拎着藤椅往屋里走,经过两人时咳嗽了一声,嘴角的笑更深了。
砚青望着脚边的水洼,里面映着他和驰野交叠的影子,像两片被雨冲开的青苔,慢慢往彼此的方向爬。
"那..."驰野捏着伞柄的指节泛白,"我送你回归墟?"
砚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
《吴船录》的封皮还潮着,可他突然觉得,晚些再压也没关系。
他伸手接过伞柄,伞面太小,两人肩膀贴着肩膀,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混在雨声里,一下,一下,像古籍修复时刷浆糊的节奏,匀得人心安。
雨还在下,青石板上的水洼里,两个影子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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