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青苔的腥气往领口钻，砚青的蓝布衫后背早被洇湿了一片。
他垂着眼看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伞骨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把伞原是驰野的，竹骨细得可怜，两人并肩时，他的左肩几乎完全暴露在雨里。
"往我这边靠靠。"驰野突然出声，声音混着雨帘的沙沙响。
砚青的耳尖瞬间烫起来。
他不是没试过调整位置，可老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软了边，左侧是斑驳的砖墙，右侧是堆着煤块的矮檐，两人之间能容的缝隙比浆糊刷过的纸页还薄。
他喉结动了动，没接话，只把伞柄往中间又挪了半寸——这一来，驰野的右肩也浸在雨里了。
驰野低头看他攥得发白的指尖，忽然笑了："你走路的样子，像一本没被翻完的旧书。"
砚青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归墟工作室里那排檀木架，每本古籍都裹着素绢，书脊压得平整，却总在翻开时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什么意思？"他轻声问，声音比雨丝还轻。
"旧书总怕被翻急了，怕折了页脚，怕湿了墨色。"驰野的目光扫过他沾着雨珠的发顶，"你走路时脚尖先点地，像在试探书页的脆度；步子又轻又慢，像怕惊醒了书里的字。"
砚青的手指顿在伞柄上。
他想起昨夜修复《吴船录》时，指尖抚过宋纸的触感——那纸薄得透光，却带着百年前的温度，他确实是这样走路的，怕踩碎了老巷里每一片青苔，每一声檐角的滴水。
"到巷口了。"驰野突然说。
雨雾里浮出个穿校服的身影。
是方才借伞的女学生小雨，正举着把天蓝色长柄伞往这边跑，发梢滴着水，鞋尖溅起的泥点染脏了裤脚："哥哥姐姐！
我回家拿了新伞，这把大，你们用这个！"
砚青刚要推辞，小雨己经把新伞塞进他怀里。
她歪头看两人挨得极近的肩膀，眼睛弯成月牙："你们是情侣吗？"
砚青的指尖猛地收紧，伞骨硌得掌心生疼。
他张了张嘴，喉间像堵了团湿纸——从小到大，除了奶奶，没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可不等他开口，驰野己经笑出了声："差不多了。"
"啊？"小雨愣了愣，随即捂嘴笑起来，"那祝你们99！"她挥了挥手，转身往巷外跑，马尾辫上的蝴蝶结在雨里一颠一颠。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苔与风砚青攥着新伞站在原地，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低头看伞面上的水痕，驰野的体温还留在旧伞柄上，此刻换了大伞，两人之间却像被抽走了什么——明明能隔开半臂距离，他反而觉得心慌。
"发什么呆？"驰野伸手碰了碰他的伞骨，"走啊，送你回归墟。"
砚青没动。
他望着驰野帽檐下的眼睛，那里盛着雨丝落进水洼的光。"你..."他舔了舔发涩的嘴唇，"不该乱说话。"
"我没乱说。"驰野把旧伞收进背包，雨水顺着包带滴在地上，"你今天说了三个字，我很满意。"
砚青的耳尖红到了脖颈。
他想起在屋檐下说的那句"不讨厌"，想起驰野当时像被点亮的眼睛——原来那个人把这句话当宝贝收着。"别得寸进尺。"他低声说，转身要走，手腕却被轻轻攥住。
雨丝突然密了些，打在伞面上的声响盖过了心跳。
驰野的手指很暖，隔着湿冷的布料熨在他腕骨上，像块焐过的热砖。
砚青没挣，他望着两人交叠在伞下的影子——驰野的影子比他宽一圈，边缘被雨水晕开，正慢慢往他脚边的青苔上漫。
三分钟，足够檐角的雨珠落满三个水洼，足够《吴船录》的残页在浆糊里浸透，足够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驰野的呼吸同了频率。
"该走了。"砚青轻声说，声音里没了方才的生硬。
驰野松开手，却没退开："我陪你。"
归墟古籍工作室的朱漆门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砚青加快了脚步，可没走两步又慢下来——他想起案几上摊开的《吴船录》，想起奶奶留下的梧桐叶书签，此刻却突然觉得，晚些再处理也没关系。
推开门时，檐角的雨水正好落进铜盆，溅起细小的水花。
砚青转身要和驰野道别，却瞥见门把手上垂着一角相纸——被雨水浸得发皱，却还能看出上面人影的轮廓，一个撑伞的背影，另一个影子正往他身侧靠。
"那...我先走了。"驰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砚青捏着相纸转身，雨丝顺着伞骨滴在地上，晕开一圈模糊的水痕。
他望着驰野逐渐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忽然想起古籍修复时最关键的一步——补纸要对纹，补色要匀，补的是缺口，也是等了百年的缘分。
他低头看掌心里的相纸，被雨水泡开的墨色里，两个影子正慢慢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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