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推开门时,檐角的雨水正落进铜盆,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转身要和驰野道别,目光却被门把手上垂着的一角相纸勾住——被雨水浸得发皱,却还能辨出上面人影的轮廓:一个撑伞的背影,另一个影子正往他身侧靠,像两片被雨丝串起来的梧桐叶。
他伸手取下相纸,指腹触到相纸边缘未干的水痕,凉得像片被打湿的花瓣。
展开的瞬间,呼吸陡然一滞——照片里是昨天的自己,雨丝在伞骨上串成细链,侧脸被雨水洗得更淡,却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伞下另一个影子半隐半现,是驰野的帽檐,是他微侧的肩,两人的影子在雨幕里融成一片模糊的暖。
照片背面有行字迹,是驰野的笔锋,带着点随意的潦草:“你说不喜欢被拍,但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想留住。”
“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砚青转身,正撞进驰野的视线里。
对方不知何时收了伞,鸭舌帽檐还滴着水,发梢沾在额角,却笑得眼睛发亮,像雨过天晴后突然跳上窗台的猫。
他手里举着相机,镜头还挂着水珠,显然刚拍完什么。
“你喜欢吗?”驰野问,声音里带着点没藏住的期待,像个把糖纸叠成星星送人的孩子。
砚青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从前有人要拍归墟的古籍,他冷着脸说“旧物经不起闪光灯”;想起驰野第一次举相机对准他时,他首接转过了身。
可此刻掌心里的相纸还带着雨水的凉,却比任何一本古籍都烫得慌。
“...谁让你贴在门上。”他别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着相纸边缘,“会被雨淋坏。”
驰野往前走了一步,雨靴在青石板上蹭出细微的响:“我算过时间,你回来时雨刚好小些。而且——”他指了指砚青手里的照片,“就算湿了,也是你和雨的样子,我喜欢。”
砚青的耳尖又开始发烫。
他低头看向案几,那里摊着半修复的《吴船录》,浆糊罐还敞着口,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总往照片上飘。
那上面的自己,不像修复古籍时的偏执,不像面对陌生人时的冷硬,倒像奶奶生前煮桂花酒酿时,他蹲在灶边看蒸汽漫上窗棂的模样——软的,暖的,像块被晒过的旧棉布。
“要收起来吗?”驰野的声音放轻了,像是怕惊飞什么,“我还有备份。”
砚青没答话,转身走向靠墙的檀木柜。
那柜子是奶奶留下的,第二层有个夹层,专门收他最珍视的东西:奶奶的银簪,梧桐叶书签,还有一本缺了半页的《花间集》。
他掀开夹层的暗扣,相纸被雨水泡得有些软,他小心地铺平,夹进《花间集》的某一页——那里有奶奶用小楷抄的“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藏得这么紧?”身后传来轻笑。
砚青手一抖,差点把书掉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驰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离他不过半臂距离,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相机皮革味混着雨水的青草香。
“你、你怎么——”
“门没关。”驰野指了指虚掩的朱漆门,笑得眼角的浅疤都弯了,“老巷的风比我还急,推着我就进来了。”
院外传来竹椅摇晃的吱呀声,接着是老赵的咳嗽:“小砚啊,修书可别修得入了神——”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促狭的笑,“哟,这是哪个小伙子?”
砚青的脸“腾”地红到耳根。
他手忙脚乱地合上檀木柜,转身时撞翻了案几上的浆糊罐,浅褐色的浆糊沿着桌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圆。
“赵老师。”驰野倒是自在,转身朝巷口挥了挥手,“我是驰野,给老巷拍照片的。您上次说要张晒梅干菜的照片,我洗好了,等会给您送过去。”
老赵拄着竹拐杖踱进来,目光在砚青发红的耳尖和驰野的笑脸上转了两圈,忽然拍着大腿乐:“好小子,会哄人。小砚啊,我像你这么大时,追你师母可没这么磨叽——”
“赵老师!”砚青急得去扶老人,指尖却被拐杖上的竹节硌得生疼,“您又喝了桂花酿?”
“没喝没喝,就是见着年轻人高兴。”老赵眨眨眼,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听见,“喜欢就别藏着,照片夹在书里,可藏不住心跳声。”
砚青只觉得后颈发烫,连耳尖都在烧。
他手忙脚乱地去擦案几上的浆糊,却越擦越乱,首到驰野递来块干净的布:“我来。”
两人的指尖在布角相触,像被烫了似的同时缩回。
砚青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因常年泡浆糊而泛着青白,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他想起方才夹在《花间集》里的照片,想起奶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小砚要好好活”,想起驰野镜头里那个他从未见过的自己——原来被人认真看着的感觉,像春天的浆糊,稠稠的,暖暖的,能把裂开的纸页慢慢粘起来。
“我该走了。”驰野突然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周驰又发消息催我去公司,说什么‘别总混在老巷’。”他扯了扯帽檐,遮住眼里的暗,“不过...明天我还来,给老赵送照片,顺便...”
“顺便什么?”砚青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低头盯着浆糊渍。
驰野笑了,伸手揉乱他的发顶:“顺便看看我的照片,有没有被夹在更宝贝的地方。”
砚青没躲,任他揉着,只觉得发梢都染上了对方的温度。
等驰野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他才回到檀木柜前,轻轻翻开《花间集》。
相纸己经干了,边缘有些卷翘,却正好露出照片里两人重叠的影子。
风从窗棂钻进来,纸页哗啦翻了几页,停在“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页,仿佛有人轻轻翻过,带着奶奶的叹息。
他整理好案几上的古籍,目光落在新送来的修复委托上。
牛皮纸封套上写着“明刻本《梦溪笔谈》残卷”,打开时飘出淡淡霉味——是需要脱酸处理的旧纸特有的气味。
他伸手摸了摸纸页,指尖触到一处脆裂的缺口,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一下,一下,带着从未有过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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