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台灯在纸页上投下暖黄光晕,砚青的手指抚过清代家书破损的边缘,浆糊刷在虫蛀处的触感忽然变得轻盈。
他修着修着,目光落在修复案角——那里叠着一沓被驰野塞进来的照片,边角卷翘,像是被反复翻看过。
他放下排笔,指尖沾着的浆糊在照片背面洇出个淡痕。
第一张是雨里的自己:蓝布衫被打湿贴在背上,低头时睫毛挂着水珠,手里攥着半把漏雨的旧伞。
那是上个月暴雨天,驰野举着相机追了他三条巷子,最后被他冷着脸瞪:"拍旧书就行,拍人做什么。"可现在再看,照片里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他的影子,旁边斜斜戳着驰野的运动鞋,沾了泥的鞋尖正往他脚边凑。
第二张是夜市的糖水摊。
他捧着碗红豆沙,碗沿沾着糖渍,驰野的声音从镜头后飘来:"青,笑一个?"他当时抿着嘴没笑,可照片里嘴角分明有极淡的弧度——大概是被阿婆塞的桂花糕甜的。
第三张让他耳尖发烫:他正摔笔,狼毫笔杆砸在案上弹起来,脸上写满急躁,而镜头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脚边滚着的半块桂花糕,是驰野偷偷塞的。
"原来你都拍下来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喉结动了动。
奶奶日记本的纸页在风里翻出沙沙响,某一页停在"被人放在心尖上,比旧书更不容易离开"那句。
他忽然想起驰野翻日记本时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说"我记得你所有样子"。
"李阿姨。"他转头,看见整理旧书的女人正踮脚够顶层的书箱,"能...借我一台相机吗?"
李阿姨的手顿在半空,回头时眼睛弯成月牙。
她取下围裙擦了擦手,从工具柜最下层摸出个黑色相机:"这是沈师傅以前拍修复过程用的,老款,但还能用。"递过来时,她的指腹轻轻蹭过砚青发凉的手背,像奶奶以前给他捂手的温度。
砚青捏着相机,金属外壳还带着李阿姨掌心的余温。
他站在修复室门口,看见驰野正趴在旧书堆里——不知道从哪翻出本民国年间的画册,阳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
鸭舌帽歪在椅背上,后颈的碎发被风撩起,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嘴角因为看到有趣的画页翘着。
他屏住呼吸,镜头对准那个身影。
调焦距时手有点抖,像第一次握修复刀——从前他只敢触碰不会动的旧纸,现在要捕捉会呼吸的、鲜活的、会笑的人。
取景框里,驰野的指尖正抚过画里的海棠,花瓣边缘的水渍是当年主人洒的茶,他却像在摸什么珍宝似的,眼睛亮得要滴出水来。
"咔嚓。"
快门声轻得像片落叶。
驰野猛地抬头,撞进砚青的视线里。
他愣了两秒,然后慢慢笑开,露出虎牙:"青在拍我?"
砚青的耳尖瞬间红透,手指捏紧相机带:"没...就是试试。"他低头看取景器里的照片——阳光刚好落在驰野眉骨,睫毛的影子扫过鼻梁,嘴角的笑比画里的海棠还生动。
这是他第一次用镜头记录活人,却比修过的任何古籍都让他心跳得厉害。
晚上收工,工作室的灯一盏盏熄灭。
砚青坐在床头,奶奶的日记本摊开在膝头。
他轻轻抽出白天拍的照片,相纸还有点潮,是暗房里显影时沾的水。
他把照片夹在"别怕,我在"那句话旁边,纸页被压出个温柔的弧度。
驰野洗漱完进来,头发还滴着水,凑过来看:"这张..."他声音发哑,手指碰了碰照片边缘,"我都没发现你在拍。"
"我想...记住你。"砚青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像你记住我那样。"他想起白天修书时突然明白的事——修复旧书是把被时光揉皱的心事展平,而记住一个人,是把心跳、温度、笑意在心里存成永远不会泛黄的纸页。
驰野坐在他身边,肩膀轻轻碰了碰他:"谢谢你,青。"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日记本的纸页,吹得照片上的阳光晃了晃,像在轻轻吻他们交叠的手背。
深夜,砚青在修复案前整理工具。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那本新接的《离骚》残本上,书脊的丝线断成几截,纸页边缘卷得像被风雨啃过。
他伸手抚过"路漫漫其修远兮"那句,忽然想起驰野睡前说的话:"青修书时,像在和古人说'我陪你走'。"
风又起了,带着潮湿的桂花香。
他望着窗外老巷的青苔,忽然期待起明天——明天会有风,会有新的阳光,会有需要他展平的心事,还有,会有驰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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