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竹帘斜斜切进归墟古籍修复工作室，砚青的蓝布衫被染成半透明的浅金。
他坐在修复案前，指尖悬在《离骚》残本上方，狼毫笔杆还沾着新调的糨糊，却迟迟落不下去。
昨夜驰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青，我想带你去更多地方看看。"他说这话时蜷在砚青的旧藤椅里，发梢滴着水，把椅面洇出个深色的圆，"老巷口的梧桐树秋天会掉金叶子，江滩的芦苇荡能没过腰，还有——"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还有我拍过的那个卖糖画的爷爷，他说要教我画凤凰，到时候你在旁边看着，肯定比我画得好。"
砚青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盯着《离骚》里"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字迹，纸页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洞，像极了奶奶临终前握他手时，指节上的老年斑。"修书如修心。"奶奶总说，那时她坐在廊下晒旧书，竹篾编的椅垫被晒得发烫，"书破了能补，心破了..."她忽然捏了捏他的手腕，"得有人愿意帮你拾掇碎渣子。"
狼毫笔终于落下，却没沾糨糊。
砚青在残本空白处轻轻顿了顿，笔尖洇开一点墨："风不止，青未央。"最后一个"央"字收笔时，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像第一次修复宋版《牡丹亭》时那样。
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他想起昨夜驰野的体温透过藤椅传过来，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的笑比海棠还生动，想起自己说"我想记住你"时，对方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
"修书如修心。"他轻声重复，墨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在鼻尖缠成细细的线。
原来不是旧书不会离开他，是他总把心锁在旧书里。
可现在...他望着自己腕间，那里还留着驰野昨夜拍他时，相机带蹭出的红印，"现在有人值得我修好自己的心。"
晨雾未散时，驰野踩着青石板路往工作室跑。
他昨夜给暗房的相纸定影到后半夜，此刻眼尾还带着点青黑，鸭舌帽歪在头顶，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的笑——砚青拍他的那张照片，被小心夹在奶奶的日记本里，相纸边缘还留着指尖的温度。
推工作室木门时，他的运动鞋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门后滑出来。
驰野弯腰拾起，是本用蓝布包着的书，布角还打着奶奶常打的那种蝴蝶结。
他掀开蓝布，《离骚》三个篆字撞进眼里，再往下翻，空白处一行小楷让他呼吸一滞："风不止，青未央。"
"青..."他轻声念出那个字，指腹轻轻抚过墨迹。
阳光从门楣的雕花漏进来，在"青"字上碎成金粉。
驰野蹲在地上，从帆布包里摸出钢笔。
他想了想，在"风不止，青未央"下方写下："风会等你。"最后那个"你"字拖得很长，像要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期待都注进去。
"小驰？"
头顶突然响起沈砚的声音。
驰野手忙脚乱要合书，却见师傅站在二楼的木栏杆后，晨光照得他鬓角的白发发亮。
沈砚的眼镜片反着光，看不出表情，可驰野注意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着——那是砚青修复古籍时，师傅在旁边看急了才会有的动作。
"沈师傅早。"驰野站起来，把《离骚》轻轻放回门后，"我...给砚青送书。"
沈砚没接话，转身进了里屋。
驰野听见他的脚步声穿过木楼板，像敲在自己心上。
首到那声音消失在修复室方向，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薄汗——原来师傅刚才在看，看他蹲在地上写字，看他红透的耳尖，看他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砚青，你终于愿意回应了。"
沈砚的声音突然从里屋飘出来，轻得像片落在纸页上的灰。
驰野愣了愣，接着笑出声来。
他弯腰把《离骚》摆得更正些，蓝布蝴蝶结在风里晃了晃，像在点头。
工作室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驰野抬头，看见周驰穿着深灰西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抱文件夹的张助理。
哥哥的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连袖扣都规规矩矩别在腕间，和这满室旧书的气息格格不入。
"小驰。"周驰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他常看的财务报表般冷静，"该谈谈了。"
驰野的笑慢慢收起来。
他看向修复室的方向——砚青的蓝布衫角正从门帘后晃过，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苔。
"谈什么？"他问，喉咙突然发紧。
周驰没回答，径首走到修复案前坐下。
张助理很自觉地退到门边，低头看表。
晨光里，周驰的影子像把刀，把工作室分成两半：一半是旧书、糨糊、砚青低头的侧影；另一半是冷硬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和哥哥眼里不容置疑的光。
"国外有个拍摄项目。"周驰开口时，砚青刚好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室阳光撞在一起，驰野看见砚青的手指在《离骚》上收紧，把"风会等你"那页压出个浅浅的折痕，"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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