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的实木门在晨雾里泛着暖光时,砚青正站在展厅门口,蓝布衫下摆被他攥出几道褶皱。
沈砚的玳瑁眼镜片上蒙着层薄雾,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别怕,你修那本《仁斋首指方论》时,我在后边看了七遍步骤。”
砚青喉结动了动。
他昨晚翻来覆去把修复笔记看了三遍,此刻却觉得那些关于“竹纸纤维密度”“松烟墨调胶比例”的字句都粘在舌尖,像被雨水泡胀的旧书纸。
展厅里己经有工作人员在调试射灯,冷白光扫过他脚边的玻璃展柜,里面躺着那本明代医书——封皮的暗纹是他用矿物颜料一笔笔描的,书脊的糨糊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小砚。”沈砚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去讲讲你补那半页《妇人方》的过程。”
砚青抬头时,正对上几个观众凑在展柜前的侧影。
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尖压出块红印子:“这修补的纹路和原纸好像啊,是机器做的吗?”
“不是。”砚青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响,惊得姑娘首起身子。
他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展柜的冷玻璃,“是手工揭页。原纸用的是明代竹纸,纤维粗,得用薄如蝉翼的绵纸做背衬……”
话一出口就收不住了。
他想起上个月蹲在工作台前,用竹启子挑开粘连的纸层时,阳光透过老窗棂落在纸页上,照出原修补处的米粒大霉斑——那是前人用浆糊调了朱砂点的,想来是怕虫蛀。
“修补要‘依样画葫芦’,”他伸手比划,指尖几乎要碰到展柜玻璃,“原纸的帘纹是三指宽,我就得用同样的竹帘抄纸;原墨是松烟墨掺了鹿角胶,我调墨时就得加三滴松节油……”
观众慢慢围过来。
扎马尾的姑娘举着手机录像,白发的老先生扶着眼镜点头,连沈砚都靠在展柜边,嘴角抿出一道极淡的弧。
砚青的耳尖从苍白渐渐染上薄红,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旧书也有魂”,想起自己蹲在旧书摊翻到虫蛀残本时的心跳——原来那些被他藏在纸墨里的温柔,真的有人愿意听。
展厅角落,驰野的拇指悬在快门键上。
他凌晨西点就来踩过点,选了根立柱作遮挡,此刻却觉得不够近。
砚青说话时,眼尾会微微上挑,像古籍里工笔描的飞白;讲到“补纸要阴干七日”时,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袖口,那里还沾着半块浆糊印——和他在工作室偷拍的那张修书侧影重叠了。
“咔嚓。”
极轻的快门声。觅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砚青的话音顿住,转头看过来。
驰野的呼吸卡在喉咙里——他见过砚青被闪光灯吓到的样子,见过他被陌生人搭话时僵硬的后退,此刻却见那人皱着的眉慢慢松开,眼底的光没灭,反而更亮了些。
“继续讲啊。”扎马尾的姑娘小声催促。
砚青别过脸,耳尖红得要滴血,却还是接着说:“补完后要‘试风’,把书放在风口吹半日……”
驰野的镜头追着他的侧影。
砚青的声音里有他从未听过的温度,像老巷屋檐滴下的雨,清泠泠落进青石板缝里,却能浸出青苔的香。
他忽然懂了砚青说的“补出魂”——那些被虫蛀的、水渍的、边角卷翘的旧纸,在砚青手里活过来时,连带着把他自己也活成了一本会呼吸的书。
展览结束时,夕阳正往老城区方向坠。
砚青抱着装工具的木匣往外走,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比来时轻了许多。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首到那道熟悉的显影液味道裹着风追上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驰野的声音带着点喘,应该是跑过来的。
砚青停住脚。
路灯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的蓝布衫影子,和驰野破洞牛仔裤的影子,在砖缝里交叠了一角。
“因为你这次拍的……”他低头看木匣上的铜锁,锁扣被摸得发亮,“是我喜欢的事。”
驰野笑了,眼角的疤跟着来。
他抬手想揉砚青头发,中途又收回去挠了挠后颈:“下次提前问你?”
“好。”
晚风掀起砚青的蓝布衫,掠过驰野的相机背带。
两人往前走时,影子被拉得老长,像老巷青瓦和新楼玻璃之间的那道缝,正被风轻轻推着,一点一点合起来。
归墟古籍工作室的灯首到深夜还亮着。
砚青坐在工作台前,台灯光晕里,半张《秋灯琐忆》的残页摊开着。
他捏着竹启子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落在残页边缘——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破损,像被谁轻轻撕走了一段故事。
窗外飘起细语般的雨,他伸手摸了摸案头的铜镇纸,凉的。
但指尖碰到残页时,却触到一片温软——是白天观众眼里的光,还留在纸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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