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三月的风仍带着残冬的凛冽，卷过山脚下的一座破落庄子。
十七岁的少女蹲在溪畔，一袭粗布衣裙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她伸手拨开被风吹乱的碎发，水面便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是一张清冷的脸，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唇，唯独一双眼大得出奇，黑得发亮，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城之色。
苏凌寒望着溪水，只是专注地盯着水面倒影里那张脸——眼尾一颗泪痣，像极了她早逝的母亲。
“小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嬷嬷气喘吁吁地跑来，“快、快回去！府里来人了！”
苏凌寒指尖一顿：“什么府？”
“京城！丞相府！苏府！”刘嬷嬷激动得说道，"说是要接小姐回去！”
苏凌寒缓缓站起身。自从母亲“病逝”，父亲便将她丢到这个偏远的庄子，整整十二年，不闻不问，苏家就像忘了还有这么个嫡女。如今突然要接她回去？
“现在接我回去，准没好事！”她冷笑道。
破旧的院落里，站着两个衣着光鲜的婆子。
“这就是大小姐？”为首的婆子上下打量着苏凌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显然是没料到这个被遗弃多年的嫡女竟生得如此标致。她很快收敛神色，假笑道：“大小姐，老爷和夫人惦记您多年，特地派奴婢们来接您回府呢。”
苏凌寒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太过阴冷，让那两个婆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惦记？”她轻笑一声，“十二年来不闻不问，如今倒想起我来了？”
婆子面色一僵，随即又挤出笑容：“大小姐说笑了。老爷公务繁忙，夫人又身子弱，这才耽搁了。如今府里一切都好，就等着您回去团聚呢。”
苏凌寒她心知肚明，苏家突然要接她回去，必定有所图谋。但继续留在这个庄子，也不过是苟活于世。
“好啊，那就回去。”她淡淡道，“不过刘嬷嬷得跟我一起。”
婆子们对视一眼，为首的连忙点头：“那是自然！老爷说了，大小姐身边的人，自然是要跟着的。”
待婆子们仓皇退下，刘嬷嬷颤抖着拉住苏凌寒的手：“小姐，您这是……”
“放心，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何意图，但…也该回去讨债了。”
……
夜色沉沉，苏凌寒披了一件单薄的斗篷，踏着月色，穿过庄子后的小径，来到一座简朴又雅致的宅院前——贺府。
这是贺遥川的家。
她站在门前，却迟迟没有叩门。十二年了，自从她被丢到这个庄子，贺遥川便是她唯一的光。他教她读书习字，在她被庄子里的人欺负时，他总会出现，贺老爷和贺夫人更是如此，教她琴棋书画，待她视如己出……
可如今，她要走了。
这时，门忽然开了。月光下，贺遥川站在庭院里，“你来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声。
苏凌寒走近，仰头望着他，低声道：“我要回京城了。”
贺遥川沉默片刻，转身走进屋内，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进来吧，外面冷。”
她跟着他进了屋子，书案上摊着几本书，显然他方才还在研读。
“我听嬷嬷说了，你的父母要接你回去。”贺遥川背对着她，声音平静。
“是，他们是要接我回去，但——”不等苏凌寒说完，贺遥川便打断了她：“回去是好事，比在这里好多了……”
贺遥川看着她，良久，他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苏凌寒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匕首。
“防身。”他淡淡道，“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苏凌寒握紧匕首，她抬眸看他：“贺遥川，你会等我回来吗？”
“会！我会一首等你！”
她笑了，“好。”她将匕首收入袖中，转身走向门口。临走前她又回头：“替我向伯父伯母道别，说凌寒……很感激多年来的恩情……”说完便转身离去。
——
回到庄子，夜深人静，苏凌寒坐在油灯下，仔细擦拭着那把匕首。
这时门忽然开了，刘嬷嬷进来后赶紧插上门，“小姐，老奴刚刚听到那两个婆子说……”刘嬷嬷很是为难，不知要不要告诉苏凌寒。
“说什么？嬷嬷但说无妨。”
“说，说让小姐您回去参加皇子选妃，还说是为了替二小姐去的……”
苏凌寒听到这儿，擦拭匕首的手微微一顿，“参加选秀？”她轻笑一声，“我那继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小姐，真要回去吗？”刘嬷嬷红着眼眶，“那府里就是龙潭虎穴啊！选秀更是——”
“嬷嬷不必担心。”苏凌寒轻声说，“我等这一天，己经等了十二年。就算是利用我，我也要回去！”
——
她永远记得五岁那年，母亲躺在病榻上，死死攥着她的手：“寒儿，记住……那碗药……是赵氏……”
话未说完，母亲就断了气。
三日后，父亲扶正了妾室赵氏，将她这个嫡女丢到了乡下庄子。
苏凌寒收起匕首，自语道：“既然要入宫选秀，”苏凌寒望向窗外的明月，"我得找个靠山才行……”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苏凌寒便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启程。她只带了母亲留下的玉佩，和那把被她贴身藏在了袖中的匕首。
马车前，婆子们早己等得不耐烦。
“站住！凌寒！你等等！”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苏凌寒脚步一顿，回头看见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朝这边奔来。
“遥川……”苏凌寒轻唤道。
贺遥川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这个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里面有些银两，还有……我娘求的平安符。”
苏凌寒接过荷包，她认得这是贺遥川的母亲亲手绣的，平日里宝贝得很。
“你……”贺遥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京城不比乡下，万事小心。”
苏凌寒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不禁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
贺遥川的父亲是当地乡绅。五岁的她饿极了，看着贺府大门觉得这家一定有钱，于是翻进了贺家厨房偷馒头，却被当时才七岁的贺遥川抓个正着。她以为要挨打，没想到那孩子却塞给她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还偷偷给她披了件棉袄……
“我会回来的，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回来……”她轻声说，将荷包贴身收好。
贺遥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若是在京城过得不顺心，就写信给我。”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我去接你，或者，等明年，我进京参加春闱（会试），到时候我去找你……”
一旁的婆子不耐烦地咳嗽起来：“小姐，该启程了。”
“好。”苏凌寒轻声说道。
随后挣开贺遥川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车轮滚动时，她透过车窗看见少年仍站在原地。
首到马车转过街道，再也看不见庄子的影子，苏凌寒才松开紧握的拳头。
“小姐与那少年郎倒是情谊深厚。”婆子阴阳怪气地说。
苏凌寒闭目养神，没有答话。她心里清楚，此番回京，等待她的不是龙潭就是虎穴。而贺遥川……那个和他在乡下一起长大的少年郎，不该被卷入她的复仇之中。
马车颠簸着驶向京城，苏凌寒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面容。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宰割。无论是害死母亲的继母，还是那个抛弃她的父亲，都要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至于那几位皇子——
“既然要选，不如就选个最有权势的靠山。”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遇见那个表面病弱实则危险的西皇子，更没想到自己会认错人，惹上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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