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晨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潮湿的热气。赵玄机拽着陈念拐进布政坊的窄巷时，粗布短打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像块吸满水的海绵。身后传来狼族尖利的嗥叫声，混着枯荣大师那令人牙酸的诵经声，像条无形的锁链追咬着两人的脚后跟。
“这边！” 赵玄机突然往左猛拐，力道之大差点把陈念拽得趔趄。两人撞进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墙角的破陶罐被撞得粉碎，陶片飞溅中，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的小圆筒，往墙上的砖缝里一塞。
“这是‘烟雾筒’，能撑一炷香。” 他说话间己经爬上堆到墙头的柴火垛，靴底弹出的防滑钉深深扎进朽木，“快上来！”
陈念刚攀住墙头，就听见身后传来 “轰隆” 一声闷响。烟雾筒炸开的灰白色浓烟瞬间填满窄巷，隐约能看见几只血狼在雾里撞来撞去，幽绿的瞳仁像漂浮的鬼火。他低头时，正好看见赵玄机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罗盘，指针正疯狂颤抖，红色的箭头死死指着西方。
“他们分两队了！” 赵玄机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罗盘边缘飞快滑动，“苍狼王带三只狼妖走了西边的主街，枯荣那老东西带着蝙蝠群往东边去了 —— 他肯定以为我们会往洛阳跑。”
陈念的心沉了沉。东边是迎客楼的方向，也是他们原本约定的接头点。枯荣这招声东击西够阴毒，若是普通追兵恐怕真会被骗过去。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密信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
“往南走！” 赵玄机突然拽着他从墙头跳下去，落点正好是家绸缎庄的后院。晾晒的丝绸被两人撞得漫天飞舞，五颜六色的锦缎间，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南城有片乱葬岗，那里的坟包能挡住蝙蝠的视线。”
绸缎庄的伙计尖叫着从屋里冲出来时，两人己经钻进了隔壁的胭脂铺。老板娘正用银簪子挑着胭脂膏，看见两个浑身是灰的少年撞进来，吓得手一抖，胭脂盒摔在地上，红得像滩血。
“对不住！借过！” 赵玄机说着就往柜台后的窄门冲，路过货架时还顺手抓了把香粉 —— 这是陈念教他的法子，粉末能暂时迷住狼族的眼睛。
陈念紧随其后，念珠在掌心转得飞快。穿过窄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蝙蝠翅膀拍打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下雨。回头望时，只见几十只黑蝙蝠正撞碎胭脂铺的木窗，玻璃碎片在晨光下闪着寒光，混着纷飞的香粉，像场诡异的祭奠。
“抓稳了！” 赵玄机突然在前面停下，拽着陈念往旁边的酒肆后厨跳。两人撞翻了堆在门口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瞬间漫过脚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糟味。后厨的厨子举着菜刀追出来时，他们己经踩着酒液滑进了另一条巷子。
巷子里的早点摊刚支起来，卖胡辣汤的老汉正用铁勺敲着铜锅，“哐当哐当” 的声响里，突然混进狼爪抓挠石板的锐响。赵玄机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的条凳往身后一抡，正好砸在追来的白毛狼人的脸上。
“嗷 ——” 狼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鼻血瞬间涌了出来。它捂着鼻子后退时，陈念己经将念珠抛到空中，金色的光罩 “嗡” 地展开，将扑上来的另外两只狼妖弹飞出去，撞翻了热腾腾的胡辣汤锅。
滚烫的汤汁溅在狼妖身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赵玄机趁机拽着陈念钻进早点摊下的矮棚，棚布上的油渍蹭了两人一身，却也挡住了上方蝙蝠群的视线。
“往左边挪！” 赵玄机趴在地上，手指在泥土里摸索着什么。陈念刚跟着移动，就感觉头顶传来破风声 —— 枯荣大师的幽冥气击穿了棚布，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个黑黢黢的窟窿，边缘的砖石都被腐蚀成了粉末。
“这老东西的妖气越来越重了。” 赵玄机低声咒骂，突然从泥土里掏出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快进！这是当年修水渠时留下的暗沟，能通到南城！”
陈念刚钻进洞口，就被里面的腥臭气呛得皱眉。暗沟里积着半尺深的污水，漂浮着烂菜叶和老鼠尸体，黑黢黢的只能看见前面赵玄机晃动的身影，像株在泥水里挣扎的野草。
“抓紧我的腰带！” 赵玄机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前面有段陡坡！”
陈念刚拽住他的粗布腰带，就感觉身体突然失重，两人顺着泥泞的斜坡滑了下去。不知滑了多久，终于 “扑通” 一声掉进片更深的水洼里，腥臭的污水瞬间灌满口鼻。
“咳咳……” 陈念挣扎着坐起来，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正坐在片齐腰深的污水里，周围是纵横交错的暗渠管道，像座地下迷宫。赵玄机的罗盘掉在不远处，指针还在疯狂转动，只是红色的箭头此刻指向了西面八方。
“糟了，这地方妖气太浓，罗盘失灵了。” 赵玄机捡起罗盘，金属表面沾满了污泥，“我们得尽快出去，否则会被困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 “哗啦” 声响。块石板被掀开，枯荣大师那张苍白的脸探了进来，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找到你们了，小耗子。” 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青黑的指甲从石板缝里伸进来，像毒蛇吐信。
赵玄机迅速将陈念往旁边一推，同时按下腰间的机关带。三十枚铁蒺藜 “咻咻” 射向洞口，却被枯荣周身的黑气挡住，在空中化作齑粉。“你先走！” 他大喊着扑向洞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淬了麻药的短刀，“我记得前面有岔路，往右转是出口！”
陈念刚要反驳，就被赵玄机用尽全力踹了一脚，整个人顺着水流往暗渠深处漂去。回头望时，他看见赵玄机正用短刀刺向枯荣的手腕，却被对方轻易捏住了胳膊，青黑的指甲深深掐进少年的皮肉里。
“赵玄机！” 陈念的声音嘶哑，想掉头回去，却被湍急的水流推着往前。他看见赵玄机突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污水里，像绽开的红梅。然后，那抹粗布短打的身影就被涌来的黑气彻底吞没了。
“别回头！” 赵玄机的声音穿透黑暗传来，带着决绝的力量，“密信比命重要！”
陈念死死咬住嘴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他攥紧怀里的木盒，任凭水流带着自己往前冲。暗渠的石壁划破了膝盖，污水灌进了耳朵，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不知漂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光。陈念挣扎着爬出暗渠出口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南城乱葬岗的边缘。坟头林立的土坡上，几棵歪脖子树在风中摇曳，枝叶间挂着破旧的纸钱，像无数只垂死者的手。
身后传来狼族的嗥叫声，越来越近。陈念摸出赵玄机塞给他的最后一枚爆鸣弹，咬掉引线往身后一扔，同时转身冲进坟地。爆炸声响起的瞬间，他听见白毛狼人的怒吼和狼爪踩碎骨头的脆响 —— 那些可怜的尸骨，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在坟包间左躲右闪，僧袍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血珠。突然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座新坟前，墓碑上连名字都没刻，只有个简陋的木牌，写着 “无名童” 三个字。
陈念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了。他想起那些失踪的孩子，想起布政坊火光中凄厉的哭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拼尽全力保护这封密信 —— 这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无数个被吞噬的生命最后的呐喊。
“找到你了！” 白毛狼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腥臭的气息喷在陈念的后颈。他猛地回头，看见狼人的利爪正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拍下来，幽绿的瞳仁里满是残忍的笑意。
陈念没有躲。他迅速打开木盒的机关，三根毒针 “咻” 地射向狼人的眼睛。趁着对方惨叫着后退的瞬间，他将密信塞进坟头的裂缝里，用块松动的墓碑压住，然后抓起旁边的半截石碑，朝着狼人冲了过去。
“就算死，我也要拉你垫背！”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念珠在掌心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与半截石碑碰撞时，竟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
白毛狼人被金光烫得连连后退，漆黑的爪尖在阳光下冒着白烟。陈念趁机爬上坟头，正想跳下去继续逃亡，却突然感觉后背传来刺骨的寒意 —— 是枯荣大师的幽冥气！
他猛地转身，用石碑挡住这致命一击。黑气撞在石碑上，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碎石飞溅中，他看见赵玄机正被两个狼妖架着，押到了枯荣身后。少年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嘴角的血渍己经凝固成了暗红，却还是死死瞪着枯荣，眼神像淬了火的钢针。
“放下他！” 陈念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石碑在黑气的侵蚀下渐渐粉碎，“有什么冲我来！”
枯荣发出低沉的嗤笑，用拐杖按住赵玄机的肩膀，迫使他跪了下来：“把密信交出来，我就让你的小同伴少受点苦。” 他的指甲轻轻划过赵玄机的脸颊，留下道血痕，“你说，要是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做成法器，会不会很有趣？”
赵玄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像头被激怒的幼兽。陈念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赵玄机是故意的 —— 故意激怒枯荣，好让自己有机会带着密信逃走。
“我数三声。” 枯荣的声音冷得像冰，“一 ——”
陈念的目光扫过赵玄机流血的嘴角，扫过那些林立的坟头，扫过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他突然将念珠举过头顶，金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乱葬岗，那些破旧的纸钱在光中飞舞，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二 ——”
“密信在我身上！” 陈念突然大喊，朝着与坟头相反的方向跑去，“有本事就来追！”
枯荣果然上当，带着狼妖们追了上来。黑气与金光在坟头间激烈碰撞，掀起漫天的尘土。陈念故意放慢速度，时不时回头挑衅，确保所有追兵都被自己引走。
跑到乱葬岗边缘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赵玄机己经挣脱了狼妖的束缚，正一瘸一拐地往那座无名坟跑去，阳光洒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像镀了层金。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突然回头，朝着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陈念笑了，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转身冲进前方的密林，念珠的金光越来越弱，后背的伤口在黑气的侵蚀下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跑得飞快，像一阵风，带着所有的希望，朝着东方跑去。
身后的追逐声渐渐远去，密林深处传来清脆的鸟鸣。陈念靠在棵老槐树上，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只要密信还在，只要赵玄机还活着，这场战斗就还没有结束。
而此刻的乱葬岗上，赵玄机颤抖着手指抠开坟头的裂缝，将密信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泪水混合着血污滚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 “七月十五” 那行字。
远处的长安城上空，乌云开始聚集，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罩下。但在这片埋葬着无数悲伤的土地上，两个少年用彼此的约定，点燃了一星星微弱却坚定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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