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的木板在脚下微微晃动，河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舱内凝滞的空气。赵玄机用袖口擦了擦潮汐宝鉴的镜面，指腹划过边缘冰凉的波浪纹时，突然听见陈念倒抽冷气的声音。
“怎么了？” 他抬头看见陈念正盯着镜面中央的红光，僧袍下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刚才还模糊的血色纹路此刻正像活物般游走，渐渐拼凑出几行扭曲的字迹，像是用孩童指尖血写成的。
【五月初三，交孩童三名（男童，骨龄七岁），换避水珠一枚。】
赵玄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避水珠？他爹的笔记里提过这物件，是东海龙族的信物，能让持有者在水中呼吸自如。血狼族要这东西做什么？
陈念突然按住他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看下面。”
镜面红光突然暴涨，第二行字浮现时带着刺目的腥气 ——【血祭需童男童女各七名，精血需在子时前取尽，以饲噬魂阵基。魏侍郎亲启。】
“噬魂阵……” 陈念的声音发颤，“师父圆寂前念叨过这个名字，说是能吞噬生魂的邪阵。” 他突然想起布政坊那个丢了孩子的母亲，哭到嘶哑时反复说 “我家娃昨天还在巷口踢毽子”，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赵玄机猛地将宝鉴倒扣在膝盖上，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船尾栖息的水鸟。“这群畜生！” 他咬着牙骂道，粗布短打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我就说魏庸怎么突然对黑市的孩童生辰八字感兴趣，原来是在凑祭品！”
船外突然传来水浪拍击声，陈念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念珠，指尖传来熟悉的灼热感。赵玄机迅速掀开船篷一角，看见对岸的芦苇丛里闪过几对幽绿的光点，正随着呼吸的节奏明灭 —— 是狼族的夜视瞳！
“他们追来了！” 赵玄机从舱底翻出个铁皮盒子，“咔哒” 一声拧开机关，里面弹出三枚菱形飞镖，镖身刻着倒刺，“抓紧了！”
陈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跳进了河。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口鼻，他呛得猛咳时，突然感觉手腕被紧紧攥住。赵玄机正举着潮汐宝鉴在前方开路，镜面散发的微光在水下形成一道淡蓝色的屏障，游鱼般的水妖碰到屏障就尖叫着退开。
“这宝鉴还有这功能？” 陈念在心里惊叹，手脚并用地跟着划水。他从小在金山寺的池塘里摸鱼，水性不算差，但在这深不见底的河水里，还是忍不住发慌。
赵玄机突然往上游拐去，水流在此处形成漩涡，卷着两人往河底坠。陈念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塞进嘴里，尖锐的哨音穿透水面时，漩涡中心突然出现道狭长的石缝。
“抓紧我的腰！” 赵玄机的声音混着水流传来，陈念刚搂住他的后背，就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往前拽。石缝里漆黑一片，只有潮汐宝鉴的微光勾勒出岩壁上斑驳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光。赵玄机率先钻出石缝，落在片潮湿的沙滩上，陈念跟着爬出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座废弃的水神庙里。
神像早己被推倒，碎裂的泥塑脑袋滚落在香案旁，眼眶的位置空空洞洞，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赵玄机把宝鉴放在供桌上，借着从破窗涌入的月光重新审视那些血字。
“你看这里，” 他用指甲点了点 “避水珠” 三个字，“血狼族是陆生妖物，根本用不上这东西。他们肯定是替别人换的 ——”
话音未落，供桌突然剧烈震动。陈念转身时，看见神像的碎石堆里伸出只毛茸茸的爪子，漆黑的爪尖泛着磷光，正抓向赵玄机的后颈！
“小心！” 他扑过去将赵玄机撞开，念珠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道金光。那爪子被金光扫中，发出刺啦的灼烧声，缩回去时带起阵焦臭的黑烟。
碎石堆里传来低沉的咆哮，三只半人半狼的怪物破土而出，灰黑色的皮毛上还沾着泥浆，嘴角滴落的涎水在地上腐蚀出小坑。为首的那只额间有撮白毛，正是刚才在芦苇丛里见过的狼族头目。
“把宝鉴交出来，饶你们全尸。” 白毛狼人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利爪在神庙的青石板上划出深深的沟痕。
赵玄机迅速将宝鉴塞进陈念怀里：“带它走，去张婶家！” 他从腰间解下机关带，三十枚铜钱大小的铁蒺藜瞬间展开，“我随后就到！”
陈念刚要反驳，就被他推到破窗边：“别磨蹭！这些血狼是冲宝鉴来的，你带着它往人多的地方跑！” 铁蒺藜破空的锐响中，他看见赵玄机冲向狼群的背影，像颗被掷出的石子般决绝。
穿过破窗的瞬间，陈念回头望了一眼。赵玄机正踩着供桌腾空跃起，靴底的机关弹出两排尖刺，狠狠踹在白毛狼人的面门。但更多的狼人从阴影里钻出来，幽绿的瞳仁在黑暗中连成片，像张吞噬一切的巨网。
他攥紧怀里的宝鉴，转身冲进夜色中的街巷。念珠在胸口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路过布政坊时，看见那个丢了孩子的母亲还在巷口烧纸，火光映着她憔悴的脸，嘴里反复念叨 “菩萨保佑”。
陈念突然想起刚才在宝鉴上看到的血字 ——【五月初七，再交两名女童】。今天正是五月初六，也就是说…… 他猛地转向张婶家的方向，僧袍的下摆被风掀起，像只仓促展翅的鸟。
张婶家的木门虚掩着，陈念推门而入时，看见院角的老槐树下落着片黑色的狼毛。他心里一紧，刚要喊人就被捂住嘴。赵玄机从门后探出头，脸上沾着血污，左臂的袖子被撕开道大口子，伤口深可见骨。
“别出声！” 他把陈念拽进柴房，用木棍顶住门闩，“我引开了三只，但肯定还有漏网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瓶，往伤口上倒草药时疼得龇牙咧嘴，“这宝鉴必须藏起来，魏庸的人肯定会搜遍全城。”
陈念突然想起个地方：“金山寺在长安有座分院，藏在西市的胭脂铺后面。我师父说那里有处地宫，是前朝高僧打坐的地方。” 他解开僧袍领口，露出贴身藏着的青铜钥匙，“这是地宫的钥匙。”
赵玄机眼睛一亮，突然抓起宝鉴往墙上磕去。陈念惊呼着阻止时，却见他从裂开的缝隙里掏出卷羊皮纸，镜面的红光在失去这东西后迅速黯淡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交易记录。” 赵玄机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长安城的地图，十几个红点标注着孩童失踪的地点，最终都指向城中心的侍郎府，“血狼族要避水珠，其实是为了打通侍郎府地牢下的暗河，方便转移孩童。”
他用指甲划过地图边缘的批注，脸色越来越沉：【七月十五中元节，需集齐西十九名孩童，以本命精血开启妖界通道。魏庸亲批。】
“妖界通道……” 陈念感觉后背沁出冷汗，“他们想把妖怪放出来？”
赵玄机突然将羊皮纸塞进灶膛的缝隙里，用煤灰盖住：“张婶家不能待了。” 他从柴房的横梁上翻出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锭银子和一叠机关图纸，“我们现在就去分院地宫，把这东西藏好。”
推开门的瞬间，陈念看见院墙上闪过道黑影。赵玄机迅速将他拽到身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铁球 —— 这是他改良过的震天雷，里面混了辣椒粉和石灰粉。
黑影落地时带起阵腥风，正是那只白毛狼人，肩头还留着被念珠灼伤的焦痕。“把羊皮纸交出来，” 它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否则今晚就让这老妇人陪你们一起死。”
西厢房突然传来张婶的惊呼，陈念的心猛地沉下去。赵玄机却突然笑了，将铁球往地上一抛：“想要？自己捡啊！”
震天雷炸开的白烟中，他拽着陈念冲出后门。身后传来狼人的怒吼和石灰粉入眼的惨叫，陈念回头看见张婶正从门缝里对他们挥手，手里还举着把菜刀。
“她会没事的。” 赵玄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拉着他拐进迷宫般的巷弄。月光从屋檐的缝隙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潮汐宝鉴上那些扭曲的血字。
陈念突然想起师父圆寂前的模样，老人枯瘦的手指攥着念珠，反复说 “长安的妖氛，是人心喂大的”。当时他不懂，此刻看着赵玄机奔跑时飘动的粗布衣角，突然明白了 —— 那些在交易记录上签字的人，那些对孩童失踪视而不见的人，和吃人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到了。” 赵玄机突然停在家挂着 “玲珑阁” 牌匾的胭脂铺前。陈念刚要推门，就被他按住肩膀 —— 门板上用朱砂画着个极其隐晦的狼头标记，和黑袍人掉的那块黑布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们己经找到这儿了。” 赵玄机的声音压得极低，从怀里掏出枚铜钱往门环上一贴，铜绿瞬间爬满整个门扉，“这是我爹做的测妖符，能显形妖怪碰过的东西。”
胭脂铺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个娇媚的女声：“魏大人放心，那两个小崽子跑不了～”
陈念的念珠烫得像块烙铁。赵玄机拽着他往回跑时，他看见铺子里映出个妖娆的身影，裙摆下露出的脚踝覆盖着细密的黑毛，正随着脚步的移动轻轻晃动。
“是狈妖。” 赵玄机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血狼族的帮凶，最擅长伪装和追踪。” 他突然转向左边的死胡同，在墙壁前停下脚步，“抓紧我！”
陈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被猛地向上提。赵玄机正踩着墙上凸起的砖块攀爬，靴底的机关扣死死咬住石缝。爬到丈高的位置时，他掀开块松动的瓦片，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进去！” 他将陈念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钻进洞口。通道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弥漫着陈年灰尘和胭脂混合的诡异气味，像是某种巨兽的食道。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微光。陈念钻出洞口，发现自己正站在间堆满佛经的密室里，月光透过穹顶的透气窗洒下来，照亮了中央的石制莲台。
“这就是地宫？” 他摸着莲台上雕刻的梵文，突然感觉掌心传来灼热感 —— 和念珠发烫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赵玄机正用匕首撬开墙角的地砖，闻言抬头笑道：“不然你以为高僧打坐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他掏出羊皮纸塞进砖缝，又用泥土仔细封好，“藏在这里，就算魏庸亲自来搜也找不到。”
陈念突然指向莲台中央：“你看那个。”
月光下，莲台凹槽里静静躺着个青铜匣子，形状竟和赵玄机装机关的铁皮盒惊人地相似。赵玄机撬开匣子的瞬间，两人同时倒吸冷气 —— 里面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枚断裂的金箍，内侧刻着的 “唵嘛呢叭咪吽” 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 赵玄机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悟空留下的东西，藏在长安的佛地深处……”
陈念的念珠突然自动飞出，悬浮在金箍上方。断裂处的缺口开始发出共鸣般的嗡鸣，像是在呼唤失散的另一半。当两物的光芒交融时，密室的墙壁突然渗出鲜血般的红光，在砖石上投射出无数孩童的剪影，正朝着某个方向奔跑、哭泣。
“是噬魂阵的位置！” 陈念惊呼，“它们在指引我们！”
赵玄机迅速将金箍揣进怀里，金属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跳的心脏。“我们得找到剩下的金箍碎片。” 他拽着陈念往洞口爬去，“只有集齐它们，才能毁掉那鬼阵。”
爬出通道时，胭脂铺的打烊声正好响起。陈念回头望了眼密室的方向，月光下的莲台仿佛还在散发微光，那些孩童的剪影像是刻进了眼底，在黑暗中挥之不去。
赵玄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东边指了指。那里的夜空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有巨大的篝火在燃烧。“布政坊的方向。” 他的声音凝重得像块石头，“看来我们没时间等了。”
陈念握紧怀里重新变得冰凉的念珠，突然想起张婶举着菜刀的样子，想起那个在巷口烧纸的母亲，想起潮汐宝鉴上那些用孩童血写成的字。他深吸一口气，跟着赵玄机冲进夜色，僧袍的下摆扬起时，像是展开了一面小小的白色旗帜。
巷弄深处传来狈妖尖锐的笑声，却追不上两个少年奔跑的脚步。月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要将整个长安城的黑暗都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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