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安城像被扔进了火炉，连石板路都蒸腾着热气。赵玄机蹲在胭脂铺后巷的阴影里，看着对面侍郎府的朱漆大门，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他首眨眼。怀里的半枚金箍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是这酷暑里唯一的慰藉。
“还有三刻钟。” 陈念低声提醒，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自从在地宫发现金箍后，这串菩提子就变得格外活跃，尤其是靠近侍郎府时，总像有只小蜜蜂在里面嗡嗡振翅。
三天前他们从布政坊的火光里逃出来，只来得及救走两个被狼族围困的孩童。那些没能救下的孩子，最后都化作了冲天火光里凄厉的哭嚎，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心上。此刻侍郎府门庭若市，送礼的马车排到了街口，红绸包裹的礼盒堆得像小山，没人知道后院地牢里正传来孩童的呜咽。
“你说魏庸搞这么大排场，是真要过寿？” 赵玄机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府内布局图，这是他托张婶的远房侄子 —— 那个在府里当杂役的少年偷偷画的。图上用朱砂标着处奇怪的圆形区域，正好覆盖了整个后院。
陈念望着那片区域，念珠突然发烫：“不对劲，那里的妖气比地牢还重。” 他想起师父留下的手札里写过，邪阵的阵眼往往会聚集最浓的邪气，“说不定噬魂阵的核心就在那儿。”
话音未落，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劈开的潮水般退向两侧，一顶黑色轿子正缓缓驶来，轿帘绣着诡异的蝙蝠图案，八名轿夫都是面色青白的壮汉，步伐整齐得像提线木偶。
“是他！” 陈念的声音发紧，手札里记载过这种轿舆 —— 千年蝙蝠精出行时，必会用活人精血喂养轿夫，让他们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
轿子在侍郎府门前停下，魏庸竟亲自迎了出来。这位穿着紫色官袍的侍郎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腰弯得像张弓，与平日里欺压百姓的跋扈判若两人。轿帘掀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凭空蔓延开来，连燥热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一个穿着红色僧袍的僧人走下轿来，明明是六月酷暑，他却裹着厚重的裘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看不到半点眼白，扫视人群时像在打量猎物。
“枯荣大师，一路辛苦。” 魏庸的声音带着讨好的颤音，“阵法己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只等中元节吉时。”
枯荣大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的指甲泛着青黑色，长度几乎抵到掌心，抚过魏庸递来的茶盏时，瓷器表面瞬间结了层白霜。
赵玄机的手突然攥紧，树枝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他认出那僧人袖口露出的半枚令牌，与父亲遗物里那枚被蝙蝠咬穿的铜牌一模一样。当年父亲就是因为追查 “吸食生魂的妖僧” 被构陷，看来这个枯荣就是罪魁祸首。
“我们得进去。” 赵玄机的声音冷得像冰，“就算不能毁了阵眼，也得搞清楚他们到底在阵里藏了什么。”
陈念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突然想起个主意：“张婶的侄子说，今晚府里要招杂役清洗寿宴用的器皿，我们可以混进去。” 他从包袱里掏出两套灰布短打，“这是我托他准备的。”
月上中天时，两人终于混进了侍郎府。后院果然如地图所示，被圈出片奇怪的区域，青石板被撬起后换上了黑色的地砖，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像无数只蝙蝠在爬行。十几个黑衣修士正围着阵眼打坐，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每念一句，地砖的纹路就亮一分。
“那是……” 陈念突然指向阵眼中央，那里竖着根盘龙柱，柱身上缠绕着锁链，锁着十几个昏迷的孩童，他们的头顶正飘着淡淡的白光 —— 那是被抽离的生魂。
枯荣大师就站在盘龙柱前，红色僧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伸出青黑的指甲，轻轻点在一个女童的眉心，那孩子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白光却变得更加浓郁，顺着锁链流进柱底。
“果然是用孩童生魂养阵！” 赵玄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在腰间的机关带上飞快拨动，三十枚铁蒺藜己蓄势待发。
陈念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阵眼周围的修士形成了结界，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他指了指西北角的假山，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正好能看到阵眼的全貌。
两人猫着腰溜到假山后，赵玄机用特制的铜钥匙打开通风口的栅栏。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阵眼的红光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你看那些地砖。” 陈念突然低声说，“纹路的走向和我师父手札里的噬魂阵不一样，像是被改动过。”
赵玄机凑近细看，果然发现有些纹路的末端刻着微小的狼头标记：“是血狼族搞的鬼。”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飞快地在纸上临摹，“我爹研究过阵法，说任何改动都会留下破绽，说不定……”
话没说完，通风口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缩回身子，看见枯荣大师正站在栅栏前，漆黑的瞳孔仿佛能穿透石壁。
“两个小耗子，躲够了吗？” 僧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令人牙酸的回响，“魏侍郎说有两只虫子在搅局，原来是金山寺的秃驴和机关师的孽种。”
赵玄机猛地按住腰间的机关盒，却被陈念按住。他看见陈念悄悄从怀里摸出半枚金箍，菩提念珠正围绕着金箍旋转，形成道淡金色的屏障。
“既然发现了，何不出来谈谈？” 枯荣大师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你们要找的东西，或许我能帮上忙。”
通风口的栅栏突然被一股巨力掀开，赵玄机拉着陈念就地翻滚，躲开扑面而来的黑气。那些黑气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散发着尸臭般的气味。
“果然是紧箍咒的残片。” 枯荣大师盯着悬浮在空中的金箍，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贪婪，“难怪能挡住我的幽冥气。” 他缓缓抬起手，青黑的指甲变得更长，“把它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赵玄机突然按下机关带的按钮，三十枚铁蒺藜呈扇形射出，却在靠近枯荣时被黑气挡住，瞬间锈蚀成粉末。“这家伙的妖气比血狼族强太多！” 他拽着陈念往后退，后背撞到了盘龙柱。
锁链上的孩童突然发出呻吟，头顶的白光变得紊乱。陈念注意到每当金箍发出金光时，那些白光就会剧烈波动：“它能克制生魂被吸走！” 他将半枚金箍抛向空中，念珠紧随其后，在阵眼上方形成个金色的光罩。
“找死！” 枯荣大师怒吼一声，周身黑气暴涨，化作只巨大的蝙蝠虚影，扑向光罩。金色屏障剧烈震动，陈念感觉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喉头涌上腥甜。
赵玄机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 —— 对付妖僧要用至阳之物。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镜，这是用正午阳光淬炼过的法器，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接着！” 他将铜镜抛给陈念，“用金箍的力量催动它！”
陈念接住铜镜的瞬间，金箍突然与镜面贴合，散发出刺眼的金光。蝙蝠虚影被金光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不可能！” 枯荣大师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这是…… 齐天大圣的力量？”
趁着妖僧后退的间隙，赵玄机拽着陈念冲出通风口。后院的修士们被金光扰乱，阵法的纹路开始紊乱，有些地砖甚至炸裂开来。
“往东边跑！” 赵玄机喊道，“那里有处狗洞，是杂役偷懒挖的！”
两人在混乱中穿梭，身后传来枯荣大师的怒吼和魏庸的尖叫。陈念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金色光罩正在缩小，枯荣的黑气正一点点侵蚀。他突然想起地宫里那些孩童的剪影，想起布政坊冲天的火光，猛地停下脚步。
“你先走！” 他将半枚金箍塞进赵玄机手里，“把图纸交给能相信的人，找齐剩下的碎片！”
“你要干什么？” 赵玄机抓住他的手腕，发现陈念的僧袍己被鲜血染红。
陈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每次出发前那样：“我得让光罩再撑一会儿，至少…… 至少让这些孩子多活片刻。” 他转身冲向阵眼，菩提念珠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光轨，“记得去东海找龙族，我师父说那里有线索！”
赵玄机看着他的背影被金光吞没，咬着牙转身冲进黑暗。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知道那是陈念用最后的力量引爆了光罩。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他攥紧手里的半枚金箍，冰凉的金属仿佛带着陈念的温度。
跑出侍郎府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赵玄机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笼罩在黑气中的府邸像头吞噬生命的巨兽，正贪婪地吮吸着长安城的生机。他将临摹阵法的图纸塞进贴身的布袋，加快了脚步。
街角的豆浆摊己经开张，张婶的侄子正等着他，手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陈念师兄他……” 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
赵玄机接过包袱，里面是干净的衣服和几锭银子。“他没事。” 他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阳光刺破云层时，赵玄机己经走出了长安城。他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上的匾额，将半枚金箍紧紧攥在手心。陈念的话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找齐剩下的碎片，毁掉噬魂阵。”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东方走去。那里有奔腾的江河，有辽阔的大海，有他们最后的希望。而身后的长安城，正被越来越浓的妖气笼罩，等待着被拯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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