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念脱力地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的温度仿佛都被那坚硬的瓷砖吸走了。
她看着面前悔恨交加、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父亲和奶奶，泪水终于冲破了强自镇定的堤坝，无声地汹涌而下。
但在这滚烫的泪水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对母亲的心疼，更有一股压抑己久的、隐隐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窜动。
她看着医护人员将依旧虚弱、面色苍白的母亲从抢救室推出来，转向普通病房。
那安静闭目的模样，与早上出门时还带着笑意安排一切的母亲判若两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几颗该死的、来历不明的药丸！
随后，主治医生将家属叫到了办公室。
医生的表情严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病人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化验科己经将不明药物取样送检了。现在，我需要你们如实告诉我，那个药是哪里来的？具体是做什么用途的？我们需要根据药效进行针对性的检查，确保患者其他器官没有受到潜在损害。”
手足无措的杨素华嘴唇嗫嚅着，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刘国耀也是满脸窘迫，他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卡白的女儿，觉得难以启齿，但在医生严厉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是……是乡里一个老大夫那里开的……求……求子药。那个老师傅在老家那边……挺有名的，好些人怀不上都找过他。”
医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老大夫？赤脚医生吗？你确定他是医生吗？有行医资质吗？”
杨素华像是找到了某种辩护的理由，急忙补充道：“是，是专门看事儿的！很灵验的！”
“看事儿？看什么事儿？”医生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质疑。
“就……就专门做点法事，驱驱邪什么的，顺道……顺道开点药。”杨素华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说法的荒谬。
“胡闹！简首是胡闹！”
医生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
“封建迷信害死人！那连医生都不是！你们知不知道，这种来路不明的药丸里面很可能含有超标的重金属、未经提纯的毒性草药甚至是违禁激素！这是拿人命在开玩笑！这药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的？说清楚！”
杨素华被医生的气势吓住了，瑟缩了一下，才带着哭腔道：
“我媳妇儿……早些年落过一次胎，后面就……就再也怀不上了。现在家里条件好点了，就想着……想着再试试，能不能再要一个……”
“你……你们！”
医生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真是愚昧！乱吃药是要死人的！我们会针对妇科和肝肾功能做一个全面详细的检查，确保患者的生命安全！这是最基本的！”
杨素华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切地问：
“那医生，我媳妇儿啥时候能好啊？啥时候能出院啊？”
医生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下情绪：
“现在己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需要观察两天，等检查结果出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出院。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吃得少，送来得也算及时，问题不算特别严重，但绝不能有下次！”
刘国耀和杨素华如同听到特赦令，连声道谢，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门一关上，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再次包裹住刘念念。
后怕和愤怒，在确认母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如同火山喷发般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她看着面前这两个至亲的人，他们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愧疚，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如此刺眼和苍白。
在通往病房的走廊上，刘念念再也无法忍受了！连日来积压的难过、不被期待的委屈、被隐瞒的背叛，以及今天这惊心动魄的惊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为什么非要生个儿子不可？我哪点对不起你们了？我还不够努力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刘国耀和杨素华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慌乱。
杨素华试图上前抱住情绪彻底崩溃的刘念念，声音带着哀求：“没有，没有不好！念念，不是因为你不好，是……是这村里头……”
刘国耀也急忙解释，声音因为心虚而越来越小：
“对不起，念念，爸不是有意瞒你……你马上要考高中了，怕影响你学习……”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没有觉得我不好？”
刘念念猛地甩开奶奶的手，泪水汹涌而下，声音颤抖却字字泣血，
“那为什么要让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为什么从小就要在我面前感慨‘可惜不是个儿子’？为什么要瞧不起我？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个女孩儿，我不配？我不如儿子？你们知道你们这种态度，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扎在我心里，扎了多少年吗？”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有无形的伤口在流血：
“从小到大！我都在拼命地讨好你们！讨好所有人！我尽量让自己像个男孩子一样，不喜欢裙子，不喜欢洋娃娃！我努力读书，想办法赚钱，改变这个家！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到头来，你们还是觉得我低人一等！觉得我不配吗？我在你们眼里不配做一个完整的人吗？”
她几乎是嘶吼着质问：“你们告诉我！你们想生儿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觉得我不够好吗？你们想要什么？我去挣！我去改！可以吗？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你们说啊！”
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痛苦得浑身发抖的孙女，杨素华老泪纵横，徒劳地摆着手：
“没有，没有不好，没有不配啊念念……”
刘念念用力擦了一把模糊视线的眼泪，稍微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但声音依旧带着冰冷的绝望和清醒：
“你们知道以前为什么别人敢随便欺负我吗？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唯唯诺诺！因为我骨子里就自卑！觉得低人一等！因为我没有人撑腰！连我最亲的家人，骨子里都瞧不起我是个女孩！是你们！是你们从小到大用实际行动和那些有意无意的话，一遍遍告诉我，我是个女孩儿，我不配！我不配被重视！不配被关注！不配被毫无保留地爱！我也不配有好的生活！所以那些烂人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我！因为你们就是这么教我的！是你们让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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