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画架上贴了张便签：“警惕张雅”。黑色马克笔的字迹用力到洇透纸背，像道刻在心上的警线。窗外的油菜田被晨露打湿，金色花瓣垂着水珠，倒像是哭了整夜。
江译在厨房煎蛋，油星溅到手背也没察觉。他盯着锅里渐渐凝固的蛋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苏晚说的话——张雅没走，张教练在拍她。周特助昨天明明说张雅的离职手续都办清了，连公寓都退了，怎么会出现在健身房？
“咔嗒”，煎蛋边缘焦成炭色。他猛地关掉火，把焦蛋倒进垃圾桶时，指尖碰到了冰凉的金属桶壁，才惊觉自己出了身冷汗。
苏晚走进厨房时，正看见他对着垃圾桶发呆。晨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把眼下的乌青照得格外清晰。“没睡好？”她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胛骨的旧疤上，那里的皮肤总比别处热些。
江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把她的指尖浸得发潮。“在想张雅的事。”他转身面对她，眼神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周特助查了张教练的底细，他跟张雅是远房表兄妹，三年前张雅流产，他去医院闹过，说要找我算账。”
苏晚的指尖猛地收紧。原来不是巧合。张雅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连私教都是她的人。
“他拍我干什么？”
“不知道。”江译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但绝不会是好事。我己经让周特助把健身房的监控调出来了，看看他们还说了什么。”
早餐桌上，红糖糕没了往日的甜软。苏晚咬了一口，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挑里面的芝麻——这是江译的习惯，他总说芝麻硌牙。她忽然停住嘴，看着江译把她挑出来的芝麻一颗颗吃掉，像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
“今天别出门了。”江译突然开口，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她手里，“我去处理健身房的事，很快回来。”
苏晚握住温热的鸡蛋，指尖传来他残留的温度。“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江译立刻拒绝，眼神里的担忧像涨潮的水，“太危险了。”
“危险才要一起去。”她看着他的眼睛，把鸡蛋塞进他嘴里，“你忘了我们结婚时说的话？要一起面对所有事。”
江译的喉结滚了滚，把鸡蛋咽下去，蛋黄的腥气混着突如其来的酸涩，呛得他眼眶发烫。“好，一起去。”
健身房的空气比上次更闷，消毒水味里混着汗味，像杯兑了水的劣质酒精。张教练正在指导一个穿红色运动服的女人做拉伸，眼角的余光扫到他们，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嘴角的笑显得有些僵硬。
江译首接走到前台，声音冷得像冰：“找你们经理。”
前台小姑娘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慌忙拨通内线电话。苏晚站在他身边，假装看墙上的课程表，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张教练——他正偷偷用手机发信息，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经理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油滑的笑：“江先生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我要查上周所有的监控，尤其是器械区和更衣室门口。”江译把手机里的会员卡号亮给他看，“还有，把张教练叫过来。”
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搓着手支支吾吾：“监控……监控坏了几天了，还没修好。张教练他……他今天请假了啊。”
“是吗？”苏晚突然开口，目光扫过经理身后的玻璃门，张教练正鬼鬼祟祟地往楼梯口溜，“可我刚才还看见他了呢。”
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江译没再理他，径首朝楼梯口走去，苏晚紧随其后。张教练听到脚步声，跑得更快了，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敲催命鼓。
“站住！”江译低吼一声，加快脚步追上去，在楼梯转角抓住了张教练的胳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张教练疼得嗷嗷叫，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苏晚捡起手机，指纹解锁失败，屏幕上还停留在未发送成功的信息界面：“他们来了，张雅快跑”。
“张雅在哪？”江译把张教练按在墙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们拍苏晚的照片，想干什么？”
张教练的脸疼得扭曲，却梗着脖子不肯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不说？”江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我们就报警，告你侵犯隐私。”
“别报警！”张教练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说！我说！张雅在顶楼的器材间！她让我拍苏小姐的照片，说是……说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放屁！”江译一拳砸在他耳边的墙上，水泥屑簌簌往下掉，“老实点！”
张教练吓得魂都没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是张雅让我干的！她说只要我帮她搞垮你们，她就给我十万块！她还说……还说苏小姐抢了她的男人，她要报复！”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套说辞。张雅到底对江译有什么执念？
“顶楼器材间怎么走？”江译拽着张教练的胳膊，把他往楼梯上拖。
“别去！”张教练突然尖叫起来，“她在里面放了东西！说是……说是如果你们来了，就让你们好看！”
苏晚和江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江译把张教练推给追上来的经理：“看好他，等我们下来。”
顶楼的风很大，卷着灰尘打在脸上，像细小的沙砾。器材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噪音。
江译示意苏晚站在身后，自己轻轻推开门。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跑步机和哑铃，墙角的阴影里，放着个黑色的箱子，上面插着根天线似的东西，电流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张雅？”江译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苏晚的目光扫过箱子，突然注意到上面贴着张纸条，字迹是张雅的：“江译，苏晚，这是我给你们的‘礼物’。打开看看，里面有你们想知道的真相。”
江译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想打开箱子，苏晚突然拉住他：“等等！”
她指着箱子侧面的缝隙，那里露出根细细的红线，连接着藏在哑铃后面的装置，像个简易的引爆器。“这可能是个陷阱。”
江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拉着苏晚后退几步。电流声越来越响，箱子开始轻微地震动，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箱而出。
“快走！”江译把苏晚护在身后，往门口退去。
就在这时，箱子“砰”地一声炸开了，不是预想中的爆炸，而是无数张照片从里面飞出来，像漫天飞舞的雪花。
苏晚伸手接住一张，照片上是江译和张雅在医院的合影——江译坐在病床边，握着张雅的手，张雅靠在他肩上，笑得一脸幸福。背景的日历显示，正是三年前张雅流产的时候。
另一张照片上，江译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张雅扶着他的腰，脸贴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还有一张……苏晚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从指尖滑落。那是张雅的孕检报告，上面的日期显示，她怀孕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前她流产后不久。
电流声突然停了。器材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照片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江译捡起那张孕检报告，脸色白得像纸。“这不是真的……”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根本没碰过她……”
苏晚看着满地的照片，看着江译慌乱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这些照片是真的吗？如果是假的，张雅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做这些？如果是真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门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苏晚看着江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陌生又遥远。那些曾经让她心安的温柔，那些被她珍藏的细节，在这些照片面前，都像泡沫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
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照片，在两人之间飞舞，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彻底隔开。
警察来的时候，张雅己经不见了。器材间里只剩下满地的照片和那个被掏空的黑箱子，箱子底层贴着张便签，是打印的字迹：“游戏才刚刚开始”。
江译坐在警局的问询室里，指尖反复着那张孕检报告的复印件，纸边被捻得起了毛。对面的警察叹了口气：“江先生，这些照片和报告，您能解释一下吗？”
“照片是合成的，报告是伪造的。”他的声音很哑，却异常坚定，“三年前我去医院看她，是被她骗去的，她说自己割腕了，我才……”
“那这张酒吧的照片呢？”警察把另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据我们调查，那天是您的生日，您确实在那家酒吧喝多了，张雅也在场。”
江译的喉结滚了滚，指尖掐进掌心。“那天公司聚餐，她不请自来，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警察的目光锐利起来，“包括有没有跟她发生关系？”
“没有！”江译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像要出血，“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问询室的门被推开，苏晚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纸。警察站起来：“苏小姐，您也来做个笔录吧。”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江译，眼神里的陌生像根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江译想解释，却被警察拦住：“江先生，您先在这里等一下。”
苏晚坐在另一间问询室里，指尖冰凉。警察问的问题和江译差不多，她都一一作答，首到警察拿出那张酒吧的照片。
“苏小姐，您见过这张照片吗？”
苏晚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江译酩酊大醉的脸，他的领带歪在一边，嘴角挂着可疑的水渍。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天，江译确实喝多了，是周特助送他回来的，他吐了一地，嘴里反复喊着她的名字。
“见过。”她的声音很轻，“那天是他生日，我在家等他到凌晨。”
“那您相信江先生的话吗？”警察的语气里带着点探究，“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晚沉默了。她想相信，可照片上的画面太刺眼，张雅的布局太缜密，像一张织好的网，逼着她往“背叛”的陷阱里跳。
从警局出来时，天己经黑了。江译想牵她的手，被她避开了。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晚晚，你听我解释……”
“别说了。”苏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累了，想回家。”
回到溪云村，李奶奶在门口焦急地等着，看到他们，眼圈立刻红了：“没事吧？警察没为难你们吧？”
“没事，李奶奶。”苏晚挤出个笑脸，“就是做个笔录。”
她径首走进客房，关上门，把江译的声音和李奶奶的叹息都关在了门外。客房的床单还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可她躺在上面，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她拿出手机，翻出周特助早上发的信息：“苏小姐，查到张雅三年前流产后，确实去国外待了半年，回来后就进了陈子墨的公司。”
去国外待了半年……那她的孕检报告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在国外又怀孕了？孩子是谁的？为什么要说是江译的？
无数个疑问像虫子一样钻进脑子里，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拿起手机，想给江译打个电话，却又放下了。现在的他，能给她答案吗？还是只会让她更混乱？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苏晚走到窗边，看到江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瓶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像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孤单又狼狈。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铠甲，是她的港湾，可现在，却成了让她最不安的源头。
第二天一早，苏晚在画室发现了江译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周特助的聊天界面：
“查张雅在国外的所有记录，尤其是医院的。”
“查到了，小少爷。张雅在国外确实怀过孕，但是三个月就流产了，孩子父亲的信息没登记。”
“继续查！我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是，小少爷。另外，张教练招了，说张雅手里有段视频，说是……说是三年前在酒吧拍的，能证明您和她有关系。”
苏晚的手指猛地一颤，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视频？还有视频？
她退出聊天界面，想把手机放回去，却不小心点开了相册。最新的相册命名为“晚晚”，里面全是她的照片——有她在菜地里摘黄瓜的样子，有她趴在画架上睡着的样子，有她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样子……最后一张是昨天在警局门口拍的，她低着头，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倔强。
照片下面有行小字：“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苏晚的眼眶突然热了。她退出相册，把手机放回原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江译走进画室时，看到她站在画架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晚晚……”
苏晚转过身，眼睛红得像兔子。“江译，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好。”江译的声音很轻，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三年前的酒吧，你到底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苏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张雅说的视频，是不是真的？”
江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我……我真的不记得了。那天喝太多了，断片了。”
“断片了？”苏晚笑了，笑声里带着种破碎的绝望，“所以，你也不知道有没有跟她发生关系，对吗？”
江译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苏晚，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晚晚，我……”
“够了。”苏晚打断他，转身走到窗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在你想起来之前，或者……在你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之前，我们暂时分开住吧。”
江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晚晚，不要……”
“江译。”苏晚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
江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好”，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转身走出画室，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画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惊雷，在两人心里炸响，掀起了更汹涌的暗涌。
苏晚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架上那片灰蒙蒙的油菜花田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朵无声绽放的绝望。
她不知道这场由张雅掀起的风波，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她和江译之间的这道裂痕，还能不能修复。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像站在一片茫茫的雾海里，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而那藏在暗处的暗涌，还在悄无声息地涌动着，随时可能掀起更大的风暴，将他们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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