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晚的身体，在各种名贵药材的精心调理下，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只是那场“意外”留下的阴影，似乎依旧笼罩着她。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畏怯，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出神，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
嫡母李氏的日子，却不好过。
管家权被分走一半，女儿又被禁了足，丈夫更是对她冷若冰霜。
她心中的那股怨气与恨意，无处发泄，便都积压在了那个让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身上。
她不敢再明着做什么手脚。
但，暗地里的敲打与警告，却是少不了的。
于是，她又一次，“好心”地，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张妈妈，派到了烟雨阁。
美其名曰，是来“照料”六小姐的病体。
实则，是来当那把悬在头顶的、杀鸡儆猴的刀。
……
午后，阳光正好。
张妈妈端着一碗参汤，走进苏未晚的卧房。
她将汤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苏未晚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佛经，闻声，缓缓抬起了眼。
“张妈妈。”她的声音，依旧是虚弱的。
张妈妈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笑容里，满是压抑不住的轻蔑与警告。
“六小姐，该喝药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这间，因为主人的“得势”而添置了不少新物件的屋子。
“老奴瞧着，小姐您这院子，如今是越发地体面了。”
“只是啊……”她话锋一二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提点”。
“这人啊，得知足。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即便是侥幸得了，也未必能握得住。”
“这做人，最要紧的，是要懂得自己的本分。若是忘了本分，得寸进尺，那离栽跟头，也就不远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露骨。
分明是在警告苏未晚，不要以为得了国公爷几分怜惜，便能忘了自己庶女的身份，去挑战嫡母和嫡姐的权威。
苏未晚听着她这番话，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接过了那碗参汤，用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仿佛，根本没有听懂张妈妈话里的意思。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张妈妈心中的火气，更盛了。
她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也更阴冷。
“六小姐，老奴是个粗人，说话首。”
“大小姐，那是什么身份？是咱们国公府未来的脸面！您呢，不过是个庶出……”
“您这次，让大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太太心善，不与您计较。可您自己，心里也该有点数。”
“若是您真心为这个家好，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认错。而不是，仗着自己受了点伤，便拿乔作势，让整个家，都跟着您不得安宁！”
她这番话，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苏未晚“恃宠而骄”、“不知好歹”了。
苏未晚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着张妈妈那张刻薄的脸，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
而是一种，近乎“恍然大悟”的，顺从。
她像是被张妈妈“点醒”了一般，连连点头。
“是……是……妈妈说得是……”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仿佛是被吓到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不该惹姐姐生气……更不该……不该让父亲和母亲，为我烦心……”
她说着，便要放下汤碗，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张妈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苏未晚的脸上，满是“愧疚”与“悔恨”，眼圈也红了。
“妈妈说得对！我……我这就去……这就去姐姐的院子里，去给她，磕头赔罪！”
“只要姐姐能消气，只要母亲能开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这副“幡然醒悟”的模样，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令人信服。
张妈妈的心中，升起一股教训了顽劣之徒的快意。
她就知道，这个小贱人，不过是纸老虎，只要稍一恐吓，便会原形毕露。
可就在她得意洋洋，准备再“教诲”几句时。
一个沉稳而带着几分威严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
是苏宏。
他处理完公务，顺道，又来看望这个让他心生怜惜的女儿。
他刚走到门口，便将苏未晚那番充满了“愧疚”与“自责”的话，一字不落地，尽数听进了耳朵里。
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遍体鳞伤的孩子，正挣扎着要下床，要去给那个将她推入水中的“凶手”，磕头赔罪。
他也看到了。
看到了嫡母身边那个最得力的心腹，张妈妈，正叉着腰，一脸得意地，站在床前，对着自己的女儿，作威作福。
苏宏的脸，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好！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
好一个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他这个做主子的，还没说什么。
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在为女儿的伤势而心疼。
他嫡母身边的一条狗，竟敢跑到这里，对着受害者，耀武扬威，逼着她去向加害者认错！
这，是将他这个国公爷，置于何地！
这，是将他亲口许下的“再无人敢欺负你”的承诺，当成了一个屁吗！
“放肆！”
苏宏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猛地踏入了房中。
张妈妈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极致的、无法掩饰的，惊恐。
她“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
“国……国公爷……”
苏未晚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
她“惊慌”地看着苏宏，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张妈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父亲……”
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里，却还在为张妈妈“辩解”。
“父亲，您别怪张妈妈……张妈妈她……她也是为了我好……”
“她说得对，是我……是我不该惹姐姐生气……”
她越是这样说，苏宏心中的怒火，便烧得越旺。
他看着自己女儿那副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更是又痛又怒。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张妈妈，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子。
“好一个为了她好！”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公的府里，对主子，说三道西！”
“主子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置喙了！”
“滚！”
“立刻，给我滚出这个院子！”
“从今往后，再让我看到你踏足烟雨阁半步，我便打断你的腿！”
张妈妈被他这番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烟雨阁。
苏宏余怒未消，又转头看向苏未晚。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严厉，却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还有你！”
“为父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从今往后，挺首你的腰杆！你是宁国公府的小姐，不是谁都可以欺辱的奴才！”
苏未晚低着头，默默地流着泪，肩膀一耸一耸的，那副样子，既可怜，又倔强。
苏宏看着，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这一场风波，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所有人都知道，嫡母派去“照料”六小姐的张妈妈，被国公爷，当场斥退，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
这，无异于，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嫡母李氏的脸上。
她的脸面，被她最信任的奴才，亲手，又削去了一层。
而苏未晚，则借着父亲这把最锋利的“刀”，兵不血刃地，敲山震虎，让所有人都明白。
如今的烟雨阁，再不是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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