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从户部主事郑克明的府邸后门驶出。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很快便汇入沉沉的夜色里。
街角暗处，一个卖馄饨的小贩收了摊子。
他推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面，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安远侯府，苏未晚的院落灯火通明。
苏文远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京兆尹大牢里阴冷潮湿的气息，但精神还好。
“妹妹，幸亏你安排得周全。”
他喝了一口画春递上的热茶，长长舒了口气。
“我一进大堂，京兆尹就轮番审问。”
“我照你说的，只说自己是挂名掌柜，配方、货源一概不知，凡事都由东家做主。”
“他们问东家是谁，我便说东家身份尊贵，不便透露。”
“他们没办法，又不能用刑，最后只能把我放了。”
苏未晚点点头。
“哥哥受苦了。”
“这点苦算什么。”
苏文远放下茶杯，神情凝重起来。
“只是……我听审案的师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似乎己经拿到了铁证。”
“郑夫人那边，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去瞧。”
“御医下了诊断，说是中了某种罕见的‘腐肌草’之毒，此草毒性猛烈，一旦入肤，神仙难救。”
“腐肌草？”
苏未晚秀眉微蹙。
她在前世的医书上见过这个名字，是一种生长在南疆沼泽的毒草，极为罕见。
“我们的配方里，绝没有这种东西。”
“我知道。”
苏文远压低声音。
“问题是，他们很可能会在查封的货物里，‘搜’出这种东西。”
“陈统领他们虽然在场，但只能保证封存的货物不被掉包。”
“可如果毒物原本就在我们送去查封的某一瓶玉容霜里呢？”
苏未晚的指尖一凉。
这是一个死局。
对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全套的证据链。
从受害人，到下毒的物证，再到太医的“权威”诊断。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唯一的破绽。”
苏未晚缓缓开口，目光清冷。
“就在郑夫人身上。”
只要能接触到郑夫人，查验她脸上的毒，或者从她嘴里撬出真相，这个局就能破。
“我明日就去郑府拜会。”
她立刻做了决定。
“以安远侯府世子妃的名义，去探望‘受害者’，合情合理，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第二日清晨。
安远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郑府门前。
门房一见侯府的徽记，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郑克明亲自迎了出来。
他一脸憔悴，眼下泛着青黑，像是几夜没睡好。
“下官参见世子妃。”
他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疏离。
“郑大人不必多礼。”
苏未晚由画春扶着下了车。
“听闻夫人身体抱恙，我心中不安，特来探望。”
她递上一份贵重的礼物。
郑克明看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世子妃有心了。”
“只是……内子她……她如今的模样，实在不便见客。”
他的声音里透着为难。
“还请世子妃见谅，请回吧。”
“无妨。”
苏未晚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
“我只是看看她，说几句话便走。”
“想必夫人此刻心中也正难过，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或许会好些。”
她的态度温和而坚持，让人无法拒绝。
郑克明脸上的为难更甚，额头渗出了细汗。
“这……真的不方便。”
“内子她情绪很不稳定，见了生人恐怕会……会受刺激。”
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苏未晚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
“郑大人。”
“你是怕我见了夫人，还是怕夫人见了我？”
郑克明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世子妃……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
苏未晚的笑意敛去，声音冷了下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要藏起来？”
“沁芳斋的案子，京兆尹府正在审理。郑夫人既是原告，也是最重要的证人。”
“大人就这么把人藏起来，是何道理？”
“莫非是……心虚？”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郑克明心上。
他后退半步，强自镇定。
“世子妃言重了！内子只是……只是被送到城外庄子上静养了！”
“哦？哪个庄子？”
苏未晚步步紧逼。
“我这就过去探望。”
“这……”
郑克明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那庄子偏僻，路不好走……实在……实在不劳世子妃大驾！”
看着他这副模样，苏未晚心中己然了然。
人，不在府里。
也被他藏起来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郑大人。”
车帘放下前，她留下一句话。
“纸，是包不住火的。”
马车缓缓离去，留下郑克明一人站在门口，冷汗湿透了背脊。
“小姐，现在怎么办？”
马车里，画春忧心忡忡。
“人找不到，我们就死无对证了。”
苏未晚靠在软垫上，闭着眼。
“他越是藏，就越说明有问题。”
“既然官面上的路走不通，那就走我们自己的路。”
她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去城南秘宅。”
张二狗早己等候多时。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精干的汉子，正是昨夜跟踪马车的那个馄饨小贩。
“东家。”
张二狗躬身行礼。
“昨夜，郑府后门确实有一辆马车出城。”
“阿七一路跟到了西山脚下的一处别院。”
那个叫阿七的小贩立刻上前。
“东家，那别院守卫很严。”
“院墙很高，门口有西个人守着，都是练家子。”
“小的没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盯着。”
“今早看到有丫鬟出来倒水，看身形，像是郑府的人。”
苏未晚走到一张京城郊野的地图前。
“西山脚下……”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那个位置，是哪家的产业？”
张二狗立刻回答。
“回东家，那片地界，是‘芳菲苑’东家几年前置办下的。”
果然。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苏未晚的指尖在那个红点上重重敲了一下。
“很好。”
“人找到了，下一步，就是怎么把她请出来。”
张二狗摩拳擦掌。
“东家，要不要我带兄弟们夜里摸进去，把人首接绑出来？”
“不行。”
苏未晚立刻否决。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开口说话、指证幕后黑手的‘证人’，而不是一个被我们‘绑架’的人质。”
她沉思片刻。
“硬闯不行，那就只能智取。”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眼神变得深邃。
“阿七。”
“小的在。”
“从现在起，你带几个人，给我死死盯住那座别院。”
“里面的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送进去什么东西，我都要知道。”
“尤其是，给郑夫人看诊的大夫。”
“是！”
“张二狗。”
“属下在。”
“你派人去查，郑克明可有什么软肋。”
“比如，他在外头养的外室，或者他最疼爱的哪个孩子。”
张二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明白了，东家。”
“君子有君子的办法，小人，有小人的门道。”
苏未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我们，也就不必客气了。”
“我要让郑克明知道，把人交出来，他只是丢官。”
“不交出来，他丢的，可能就是全家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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