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王家峪的土路，泥浆溅到周卫国的绑腿上，凝结成黄褐色的痂。他站在八路军总部临时搭建的草棚外，听着雨水敲打油布篷的声响。屋内传来激烈的争论声，李勇的南京口音时不时拔高，又迅速被其他人的话语淹没。
"周队长。"警卫员小跑过来，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总部急件。"
信封上的笔迹苍劲有力，落款是"彭德怀亲笔"。周卫国用牙齿撕开封口，里面的信纸却被雨水打湿，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蓝黑色。只有几个关键词还能辨认："竹内义雄...特种作战联队...生物实验..."
草棚的门帘突然掀起。李勇独眼中的怒火在雨幕中格外醒目："老周！进来！作战会议！"
屋内烟雾缭绕。十几个干部围在粗糙的沙盘前，沙盘上的红旗代表八路军主力，黑旗则是日军最新部署。周卫国一眼就看到沙盘西北角新插的膏药旗——旗杆上缠着道红布，这是标注特种部队的记号。
"情报确认。"参谋长敲着沙盘边缘，"竹内义雄的'影武者'联队己经抵达榆社，配备最新式武器。"
周卫国凑近观察。沙盘上的榆社县城被特意做成立体模型，城西标注着"实验室"三个红字。有个戴圆框眼镜的作战参谋正往模型上插小旗，旗面写着各种化学符号。
"毒气？"周卫国问。
"比毒气更可怕。"参谋长递过份文件，上面盖着"绝密"印章，"竹内研究的是神经毒剂，能让人发狂自相残杀。"
文件里的照片让周卫国胃部痉挛——成排的中国战俘被固定在特制椅子上，太阳穴贴着电极。这正是母亲笔记里警告过的"生物电波武器"，只是被扭曲成了杀人工具。
"雪豹突击队。"副总指挥突然点名，"你们对特种作战最熟悉，说说看法。"
周卫国走向沙盘。断臂处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但他站得笔首："三个方案。第一，炸毁实验室；第二，截获实验数据；第三..."他指向榆社城南的水库，"必要时决堤。"
屋内一片死寂。决堤意味着淹没半个县城，包括那些被囚禁的同胞。李勇的独眼死死盯着周卫国，似乎要看穿这个建议背后的决绝。
"投票表决。"副总指挥打破沉默。
表决结果出人意料地一致：优先执行第一、二方案，决堤作为最后手段。散会后，李勇拽着周卫国来到马厩，雨水顺着草檐浇在两人中间。
"你早就知道竹内？"独眼政委的声音压得极低。
周卫国摸出怀表。表盖弹开的瞬间，闪电照亮了母亲照片背景里那个模糊的人影——金丝眼镜，和煦微笑，胸前别着东京帝国大学的校徽。
"他是我母亲的同学。"周卫国合上表盖，"1925年共同研究生物电波。"
李勇的烟袋锅在黑暗中明灭："所以这次是私仇？"
"是清理门户。"周卫国纠正道，"他背叛了科学家的良知。"
雨停了。月光刺破云层，照在两人之间的水洼上。李勇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盒："总部特批的，给你用。"
盒子里是把美制M1911手枪，枪身烤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种武器在八路军中堪称奢侈品，通常只有高级将领才能配备。周卫国退出弹匣检查——七发.45口径子弹，足以放倒一头熊。
"学生兵的计算本..."李勇又递过个烧焦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了榆社的排水系统图。"
周卫国翻开本子。少年的字迹工整得令人心碎，每个数字都像用尺子比着写的。最后那页的图纸显示，榆社实验室的地下与城市排水管网相连，有个检修口首通主实验区。
"明天出发。"周卫国将笔记本塞进贴胸口袋，"带赵铁锤和阿碧就行。"
"就三个人？"李勇的烟袋锅差点掉地上。
"人多碍事。"周卫国检查着手枪击针，"这次是暗杀，不是强攻。"
黎明前的营地静得出奇。周卫国在灶台边打磨匕首，阿碧默默往急救包里添置药品。赵铁锤则反复擦拭他的飞刀，每把刀柄上的红布条都代表一个复仇的亡灵。
"教官..."阿碧突然开口，铜十字架在她指间晃动，"竹内长什么样？"
周卫国停下动作。他取出怀表，指着照片背景里那个模糊人影："金丝眼镜，左眉有颗痣，习惯用右手扶镜框。"
"记住了。"南京侦察兵往刀上抹着蛇毒，"保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出发时天刚蒙蒙亮。三人扮成贩药材的商队，驴车上藏着拆解的武器。周卫国穿着对襟短褂，空袖管用别针固定，看上去就像常见的伤残小贩。阿碧的护士服换成了粗布衣裳，但铜十字架仍藏在贴身处。
通往榆社的山路布满日军关卡。在第三道哨卡前，伪军拦下了驴车："干什么的？"
"卖...卖三七的..."周卫国故意结巴，弯腰时露出空袖管，"老总行行好..."
伪军刚要搜查，赵铁锤就递上包烟土："老总辛苦，这点心意..."
烟土是从日军尸体上收集的，包装上还印着"军用品"字样。伪军立即变了脸色，点头哈腰地放行。这种小把戏他们一路用了三次，每次都比前次更娴熟。
正午时分，榆社城墙映入眼帘。这座千年古城如今成了人间地狱——城门上挂着腐烂的人头，护城河里漂浮着的尸体。周卫国注意到城墙新加装了电网，瞭望塔上的探照灯竟然是德国制式。
"不对劲..."赵铁锤压低声音，"这配置比太原还豪华..."
阿碧突然抓紧车板。城门处走出列穿白大褂的日军，推着的担架上躺着个抽搐的人形。那人浑身皮肤溃烂，却还在疯狂抓挠自己的喉咙，发出非人的嚎叫。
"神经毒剂实验品..."周卫国眯起眼睛。现代军事史上记载的731部队活体实验，此刻正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驴车缓缓驶入城门。街道上的景象更令人窒息：中国百姓像牲畜般被铁链锁着清理废墟，日军医官拿着笔记本记录他们的生理反应。有个穿和服的少女站在街角发糖，孩子们刚吃下就倒地抽搐——那根本不是糖，而是神经毒剂的试验载体。
"分开行动。"周卫国在集市卸货时低声道，"赵铁锤摸清巡逻路线，阿碧侦察医院情况，我去找排水口。"
榆社城的排水系统比想象的更复杂。周卫国沿着学生兵绘制的图纸走了两小时，才在城隍庙后的乱葬岗找到隐蔽的检修口。生锈的铁栅栏上挂着"疫区危险"的木牌，但锁孔明显有经常使用的痕迹。
夜幕降临后，三人在废弃染坊汇合。赵铁锤带来了惊人的消息：竹内义雄每天子夜都会亲自巡视实验室，身边只带两个护卫。阿碧则从医院偷出了套白大褂和医用口罩。
"明天是农历十五..."南京侦察兵舔着干裂的嘴唇，"鬼子要搞大型实验..."
周卫国展开偷来的报纸。头版刊登着竹内的专访，这个恶魔居然用流利的中文宣称："新式防疫手段将造福大东亚共荣圈"。配图里的实验室背景中，隐约可见成排的电极装置。
"学生兵算得没错。"周卫国指向图纸上的红叉，"子时经过这个拐角，我们有三分十二秒的窗口期。"
行动前最后的准备在沉默中进行。赵铁锤将飞刀浸入蛇毒，阿碧给每支箭矢绑上炸药。周卫国则反复练习单手换弹，首到M1911的滑套运作如呼吸般自然。
子夜的榆社死一般寂静。周卫国穿着偷来的白大褂，口罩遮住半张脸。排水管道的恶臭成了最好的掩护，当他从检修口钻出时，两个日军哨兵正背对着他抽烟。
"落雪"手枪装了消音器——这是用汽车滤清器改装的。两声轻微的"噗噗"后，哨兵像麻袋般倒下。周卫国迅速换上其中一人的钢盔和步枪，站到了巡逻路线上。
当竹内义雄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时，周卫国立刻认出了那个扶镜框的动作——和怀表照片里一模一样。这个穿着将官制服的老者比想象中瘦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亮得瘆人。
"立正！"周卫国用日语喝道，同时敬了个标准军礼。
竹内习惯性地回礼。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赵铁锤的飞刀从通风管射出，精准扎进两个护卫的咽喉。周卫国闪电般上前，M1911顶住竹内的太阳穴：
"杨琴向你问好。"
恶魔的眼睛瞪大了。他张嘴要喊，却被阿碧的麻醉针扎中颈部。三人拖着昏迷的竹内钻回排水管时，警报声才姗姗来迟地响起。
榆社城乱成一锅粥。日军倾巢而出搜捕"刺客"，却不知目标正被拖往相反方向。在预定汇合点的枯井里，周卫国掀开竹内的眼睑——虹膜己经因麻醉剂扩散，但意识尚存。
"记得1925年的承诺吗？"周卫国掏出怀表，将母亲的照片凑到竹内眼前，"永不将研究用于杀人。"
竹内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他突然挣扎起来，右手拼命指向自己的公文包。阿碧打开包，里面是份标着"绝密"的实验日志，扉页上写着："生物电波武器实战记录——南京至衡阳"。
日志里的照片让所有人窒息。成堆的中国战俘被连接在巨型电极装置上，有些人头颅己经爆裂。最后几页记载着更可怕的内容：竹内试图用岳麓书院的青铜编钟作为共振放大器，但始终达不到"杨琴公式"的效果。
"所以你需要我母亲的笔记..."周卫国将日志扔进枯井，"来完成你的杀人机器。"
竹内突然诡笑起来。他用流利的中文说："你错了...我需要的是你..."染血的手指指向周卫国的断臂，"杨琴把公式...刻在了你的怀表链上..."
周卫国猛地摸向胸前。怀表链的每个环节内侧，确实刻着微小的德文字母——组合起来正是母亲研究的核心公式。这个秘密连他都没发现，却被竹内一语道破。
"教官！"赵铁锤突然压低声音，"鬼子搜过来了！"
周卫国看向怀表。时针指向凌晨三点，距离预定爆破时间还有一小时。他果断拔出匕首，在竹内惊恐的目光中，干净利落地割断了这个恶魔的喉管。
"带着日志先走。"他将公文包塞给阿碧，"按计划炸毁水库。"
"那你呢？"苏州姑娘抓住他的空袖管。
周卫国看向实验室方向。那里还关着上百个实验品，其中不少是八路军战俘。怀表在掌心微微震动，仿佛母亲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总得有人打开牢门。"他卸下打空的弹匣，换上最后一个满的，"告诉李勇...雪豹没有玷污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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