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住了漱芳斋的飞檐。廊下的灯笼被点亮，暖黄的光透过细绢，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花纹，风一吹，那些花纹就跟着灯笼穗子轻轻摇晃。
小燕子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握着支毛笔，面前摊着张描红纸。纸上的“人”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粗得像棍子，有的又细得像发丝，墨汁还在纸角晕开一小团，活像只打翻了的墨蝶。
“格格，您都练了一下午了，歇歇吧。”明月端来杯温热的菊花茶，放在石桌上，“这字哪是一天能练好的？您看您的手指，都被笔杆磨红了。”
小燕子放下笔，指尖确实有些发烫，她捏了捏指节，看着纸上的字，忽然笑了：“是不好看，像虫子爬似的。”
“哪能呢！”小凳子凑过来，手里还捧着那本卷边的《西游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格格能静下心来练字，己是天大的进步了。想当年孙悟空学七十二变，不也练了好多年吗？”
小桌子立刻接话，挥舞着胳膊：“就是！等格格练好了，我就教格格武功！到时候咱们一起‘横扫千军’，看谁还敢欺负咱们漱芳斋的人！”
小蚊子蹲在石凳上，啃着块绿豆糕，含含糊糊地说：“乖乖隆滴咚，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把格格教成‘笨等儿’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小桌子瞪眼，作势要打，小虫子在一旁“吱吱”学了两声老鼠叫，逗得众人都笑了。
小燕子看着他们闹，嘴角也噙着笑意，眼里的光却淡淡的，不像从前那样跟着疯闹，只安静地拿起茶杯，抿了口菊花茶。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金锁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五阿哥，您还是回去吧，格格真的在练字，不想被打扰。”
“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永琪的声音带着点执拗，紧接着，明黄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件石青色常服，腰间系着块白玉佩，手里提着个紫檀木盒子，见小燕子坐在石桌旁，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小燕子，我听金锁说你在练字？我特意寻了支狼毫笔，据说写起来特别顺手。”
他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支精致的毛笔，笔杆上镶着银丝，笔头，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燕子的目光在笔上扫了一眼，又落回自己的描红纸上，声音平平的：“多谢五阿哥，不过我现在用惯了自己的笔，换了反而不顺手。”
永琪脸上的笑僵了僵，他拿起小燕子那支粗陋的毛笔，眉头皱了起来：“这种劣质笔怎么能练字？伤手不说，还练不出好字。你看你这手，都磨红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指尖，小燕子却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不碍事。”她拿起描红纸，仔细地叠好，“五阿哥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想再练会儿。”
“练这个有什么意思？”永琪把狼毫笔放回盒子里，语气里带着点不解，“你要是想学东西，我可以请宫里最好的师傅教你骑射，或者教你下棋也行啊，总比对着这些墨汁强。”
“我想学写字。”小燕子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五阿哥，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你不能总把自己喜欢的强加给别人。”
永琪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从前小燕子总是跟着他的喜好走，他说骑射好玩，她就跟着他在草原上疯跑；他说下棋有趣，她就搬着小板凳在一旁看，哪怕看得打瞌睡，也会硬撑着说“好玩”。可现在……
“我不是强加……”他想解释，却被小燕子打断。
“五阿哥，”她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张叠好的描红纸，“我说过，我想清静些。您总来，会打扰我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像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永琪看着她眼里的平静，那平静里没有了从前的炽热，也没有了被拒绝的委屈，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一切的了然。他心里忽然一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里一点点溜走，而他抓不住。
“小燕子，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了点急，“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小燕子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在她闹脾气时皱着眉问“你到底想怎样”，那时她总以为他是在乎，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对失控的不耐。
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书房走：“我没生气，只是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活了。”
永琪站在原地，手里的紫檀木盒子沉得像块石头。小桌子他们吓得不敢出声，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灯笼的“簌簌”声。
首到小燕子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他才慢慢握紧了盒子，指节泛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练个字，就能让她变得这么陌生？为什么他想对她好，她却总像在躲着他？
“五阿哥，您还是回吧。”金锁走上前，声音很轻，“格格她……是真的想变个样子。”
永琪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很慢，背影在灯笼的光里拉得很长，带着种说不出的落寞。
院子里，小蚊子凑到小桌子身边，小声嘀咕：“乖乖隆滴咚，五阿哥这脸色，比锅底还黑呢。”
小虫子“咕咕”学了两声鸽子叫，像是在叹气。
小凳子望着永琪的背影，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看来五阿哥还没明白这个理啊。”
石桌上，那杯菊花茶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小燕子那支粗陋的毛笔，笔杆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像个倔强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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