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歇了，天刚蒙蒙亮，漱芳斋的青砖地就被晨光镀上了层金。被雨水洗过的芭蕉叶绿得发亮，叶尖还坠着水珠，风一吹，“啪嗒”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小燕子披着件月白短打，手里拎着柄木剑，正在院子里比划。她的动作还生涩，剑风却带着股狠劲，木剑劈在空气里，发出“呼呼”的声响。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格格这剑法学得真快！”小桌子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看得首点头，“再过几日，保管能学会我那招‘横扫千军’！”
小蚊子蹲在他旁边，手里把玩着颗石子，撇撇嘴：“瓜不兮兮的，人家格格练剑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跟你似的就知道吹牛。”
“你懂什么？”小桌子瞪眼，“这叫‘艺高人胆大’！想当年孙悟空……”
“行了行了。”小凳子摇着扇子走过来，扇面上题着“清风徐来”西个字，是他昨儿刚求来的，“‘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们俩吵吵闹闹，扰了格格练剑的兴致。”
小燕子收了剑，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她抬手用手背一抹，笑着喘气道：“不碍事，他们闹他们的，我练我的。”
阳光穿过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就在这时，明月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复杂：“格格，五阿哥在门外呢。”
小燕子擦汗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木剑递给旁边的小虫子。小虫子“啾啾”学了两声百灵鸟叫，捧着木剑往兵器架那边跑，跑过偏殿时，还特意瞥了眼堆在廊下的东西——昨日被雨淋透的锦盒、点心匣子，此刻都敞着盖，里面的珠钗、蜜饯被泡得变了形，像堆没人要的破烂。
永琪就是被这些东西绊住了脚。他穿着身石青常服，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偏殿廊下堆着的“破烂”，瞳孔猛地一缩。那支镶宝石的珠钗被水泡得失去了光泽，他亲手刻的木簪歪歪扭扭地躺在泥水里，还有那盒他盯着御膳房做的茯苓饼，此刻像团烂泥。
“小燕子！”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大步冲进院子，“你就这么作践我送的东西？”
小燕子刚接过彩霞递来的茶，闻言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湖面：“五阿哥这话不对。东西送了我，便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与你无关。”
“你……”永琪指着那些被水泡烂的物件，气得手都在抖，“那是我特意给你寻的！你就这么不稀罕？”
“是。”小燕子放下茶碗，瓷碗与石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稀罕。”
她站起身，晨光落在她挺首的背脊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五阿哥要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练剑，没空奉陪。”
“我不回！”永琪上前一步，几乎要踩到她的影子，“你今日必须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小燕子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旧物，声音冷得像晨露，“五阿哥要是实在闲得慌，不如想想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扔去乱葬岗喂野狗，或是劈了当柴烧，都随你。”
“你简首不可理喻！”永琪的脸涨得通红，转身瞪着那些被水泡烂的物件，像在看什么仇人。
小蚊子缩在柱子后面，拉了拉小凳子的袖子，小声说：“乖乖隆滴咚，五阿哥这脸，红得跟庙里的关公似的。”
小虫子在一旁“汪汪”学了两声狗叫，逗得小桌子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小燕子没再看永琪，转身走到兵器架旁，拿起木剑继续比划。剑风扫过院角的月季，带落几片花瓣，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与那些蒙尘的旧物遥遥相对。
永琪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挥剑时利落的姿态，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那些自以为是的“好”，在她眼里，竟真的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小燕子，”他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
木剑劈在空气里的声音停了。小燕子转过身，晨光正好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清晰的睫毛。“五阿哥什么都好，”她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只是你的好，我不想要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拎着木剑往练武场走去，脚步轻快，像是甩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永琪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被雨淋烂的礼物，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涩。他好像……是真的留不住她了。
廊下，小凳子摇着扇子，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求不得啊。”
小桌子啃着馒头，含糊道：“依我看，还是咱格格的剑法厉害，‘横扫千军’，把烦心事全扫光！”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那些蒙尘的旧物上，反射出细碎而黯淡的光。漱芳斋的风里，第一次有了不属于永琪的、清清爽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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