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漱芳斋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光染成了金色。
小燕子坐在临窗的案前，手里握着那支粗毛笔，正对着一本《三字经》一笔一划地抄。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下唇咬得有些发白，显然写得并不轻松。纸上的字比前几日工整了些，却还是带着股倔强的力道，墨点偶尔溢出笔画，像不小心溅上的星子。
“人之初，性本善……”她小声念着，声音有些生涩，却很认真。
小凳子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本《论语》，时不时提点一句：“格格，‘习’字的最后一笔要舒展些，‘如鸟舒翼’方显气度。”
小桌子蹲在门槛上，手里转着根木棍，嘴里嘟囔：“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我学‘横扫千军’，保准比写字痛快！”
“瓜不兮兮的。”小蚊子凑过来，手里拿着块砚台在磨墨，“你懂什么？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没听小凳子说吗？”
“啾啾——”小虫子在一旁学了两声麻雀叫，像是在附和。
小燕子被他们逗笑，笔尖一顿，纸上又多了个墨点。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道：“行了，你们别吵了，再吵我这字就更没法看了。”
话音刚落，就见明月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格格，五阿哥又来了，就在院门口等着呢，说想请您去城外的围场打猎，说您从前最爱这个了。”
小燕子抄书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笔差点掉在纸上。她深吸一口气，将笔搁在笔山上，墨汁在笔尖凝了个小墨珠，“啪嗒”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告诉他，我不去。”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还要练字。”
“可五阿哥说……”明月有些为难，“说猎场新到了一批好马，是从蒙古进贡来的，性子烈得很，他特意让人留了匹最俊的，说您肯定喜欢。”
小燕子拿起案上的《三字经》，轻轻着泛黄的纸页，声音淡得像水：“告诉他，我现在不喜欢烈马了，就喜欢这书里的字。”
小凳子在一旁抚着胡须（虽然并没有胡须），朗声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五阿哥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小桌子立刻接话：“就是！等我们格格学成了，文武双全，到时候我再教她‘横扫千军’，保管比骑马打猎威风！”
院门口，永琪穿着身骑射装，宝蓝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腰间挎着把镶玉的弯刀，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燕子真的在读书？”他问身边的小太监，语气里满是不信。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回五阿哥，奴才亲眼看见的，还珠格格拿着本《三字经》，看的可认真了，连小凳子公公在旁边讲‘之乎者也’，她都没嫌烦。”
永琪的手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那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见了书本就头疼的小燕子，竟然会安安静静地读书？这比她把他送的珠钗扔去喂狗更让他觉得陌生。
“我进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五阿哥！”明月连忙拦住他，脸上堆着笑，“格格说了，她正在用功，不想被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永琪拨开她的手，大步闯进院子。书房的门没关严，留着道缝，他顺着缝往里看，正看见小燕子低头写字的侧影。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了层金边，她的侧脸在光里显得很柔和，却又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
“小燕子。”他推门进去，声音有些干涩。
小燕子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平静，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五阿哥有事？”
“我带你去围场打猎。”永琪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张抄满字的宣纸，眉头皱得更紧了，“别跟这些破书较劲了，你以前最讨厌这些的。”
“以前是以前。”小燕子将《三字经》合上，放在案上，“我现在觉得，读书比打猎有意思。”
“有意思？”永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连字都认不全，跟我说读书有意思？”
小燕子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站起身，与他平视。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周身镶了圈光晕，让永琪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五阿哥，认字可以学，读书也可以学。但有些东西，学不会，也不想学了。”
“你什么意思？”永琪追问，语气里带着点急。
“没什么意思。”小燕子拿起桌上的毛笔，重新蘸了墨，“五阿哥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别耽误我读书。”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笔尖落在纸上，继续抄那句“苟不教，性乃迁”。
永琪站在原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笔下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那些精心准备的马，那些自以为懂她的喜好，在她面前，竟像个笑话。
“小燕子，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变回以前的样子？”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小燕子写字的手停了停，却没回头：“五阿哥，人是会变的。我己经不是以前的小燕子了。”
书房外，小蚊子凑到小桌子身边，小声说：“乖乖隆滴咚，五阿哥这脸，比那宣纸上的墨还黑。”
小虫子在一旁“呜呜”学了两声狼嚎，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压抑。
小凳子叹了口气：“‘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五阿哥这是……看不破啊。”
永琪看着小燕子挺首的脊背，看着她笔下不断延伸的字迹，突然觉得那扇雕花窗棂像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她隔在了两个世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他的脚步声很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谁的心跳。
首到那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口，小燕子才停下笔。她看着纸上那个被墨点污了的“迁”字，忽然轻轻吁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热。
小凳子走上前，给她续了杯茶：“格格，‘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不值得为不相干的人伤神。”
小燕子端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茶水滑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回甘。她笑了笑，拿起笔：“接着抄，可不能让五阿哥看了笑话。”
阳光依旧明媚，书房里的“沙沙”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坚定了些。那些关于围场、烈马的旧梦，终究是被这书页声，惊得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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