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漱芳斋的葡萄架，在青石板上织出一张晃动的绿网。葡萄藤刚抽出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几只麻雀落在架上，叽叽喳喳地啄着露珠。
小燕子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捧着本《百家姓》，正跟着小凳子一句句念。她穿着件豆绿色的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简单的小雏菊，是彩霞昨晚熬夜给她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看得一清二楚，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书页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她念得磕磕绊绊，像刚学说话的孩子。
小凳子在一旁点头：“格格念得不错，只是‘郑’字当读‘首正’切，非‘真’音也。”
“知道了。”小燕子用笔在“郑”字旁边画了个小记号，像只歪歪扭扭的小鸟，“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小桌子蹲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嘴里嘟囔：“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我学几套拳脚，‘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那才叫威风！”
小蚊子凑过去，拍了他一下：“瓜不兮兮的，没看见格格正用功吗？小心被格格听见，罚你抄十遍《三字经》。”
“我才不怕……”小桌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虫子一声“啾啾”的鸟叫打断了——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有贵客到”。
众人抬头，只见明月引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身影走进来，正是永琪。他身后还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药箱上的铜锁在阳光下闪着光。
小燕子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的专注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层淡淡的疏离，像蒙了层薄纱的湖面。
“小燕子，”永琪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百家姓》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听说你这几日总看书，担心伤了眼睛，特意请了太医来给你看看。”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太医：“李太医是太医院最好的眼科大夫，让他给你瞧瞧。”
李太医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还珠格格吉祥。”
小燕子没起身，只是淡淡道：“多谢五阿哥好意，不过我眼睛好得很，不用看太医。”
“怎么不用？”永琪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看书久了伤眼，我从前就跟你说过，你总不听。”
他说着，就要去拉小燕子的手，想把她从石凳上拽起来。
小燕子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站起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百家姓》，书页被捏得发皱。“五阿哥，我说了，我不用看太医。我的眼睛好不好，我自己知道。”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清明，像洗过的琉璃，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永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转头看向李太医，语气沉了些：“你先给格格看看，不管她愿不愿意。”
李太医面露难色，看看永琪，又看看小燕子，手在药箱把手上捏来捏去。
“谁敢动？”小燕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子野劲，“我小燕子的眼睛，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五阿哥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练你的骑射，别在我漱芳斋碍眼！”
小蚊子在海棠树下咋舌：“乖乖隆滴咚，格格这脾气，比去年冬天的寒风还烈。”
小凳子叹了口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五阿哥还当格格是从前那个任他摆布的小姑娘呢。”
永琪的脸瞬间涨红了，一半是气，一半是难堪。他没想到小燕子会当着下人的面这么不给面子。“小燕子，你非要跟我犟是不是？”
“我不是犟。”小燕子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痴迷，只剩一片平静的漠然，“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五阿哥事事操心。”
她顿了顿，把《百家姓》往石桌上一放，声音清晰得像敲在石板上的石子：“还有，五阿哥要是真关心我，就请回吧，别再来打扰我。”
“你……”永琪气得说不出话，指着小燕子的手都在抖。
李太医见状，连忙打圆场：“五阿哥，还珠格格既然说眼睛无碍，想来是真的没事。不如……奴才先回去？”
永琪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小燕子，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他转身就走，明黄色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狼狈，连带着李太医都被他甩下好几步。
看着他消失在月洞门外，小桌子从海棠树后跳出来，拍着手：“好！格格说得好！就该这样给他点颜色看看！我这招‘横扫千军’还没使呢，他就跑了！”
小虫子“汪汪”学了两声狗叫，像是在嘲笑永琪的狼狈。
小燕子却没笑，她拿起石桌上的《百家姓》，轻轻抚平被捏皱的书页。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突然变得顺眼了些。
“格格，您别生气。”彩霞递过一杯凉茶，“五阿哥就是那样，总以为自己说的都对。”
小燕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里的薄荷味凉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刚才那点烦躁。“我没生气。”她看着葡萄架上的麻雀，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从前的自己，真傻。”
小凳子走上前，拱手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格格如今醒悟，正是时候。”
小燕子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了疏离，带着点释然的暖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她拿起笔，在“郑”字旁边又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接着念。”她翻开下一页，“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葡萄架上的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像是在跟着她一起念。晨光正好，微风不燥，漱芳斋里的书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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