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漱芳斋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燕子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里捏着颗圆润的石子，百无聊赖地往阶下扔。青石板被砸得“笃笃”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格格，您都扔半个时辰了，手不酸吗？”明月端着盘刚洗好的樱桃走过来，红玛瑙似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尝尝这个，刚从御膳房领的，可甜了。”
小燕子抬手接了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却没什么笑意，只望着院角那棵歪脖子树发呆。树影婆娑，倒让她想起昨日在御花园瞥见的那抹青灰身影——福尔泰正独自坐在石桌旁摆弄棋盘，侧脸在树荫里显得格外落寞。
“小凳子，”她突然坐首身子，石子在指间转了个圈，“你会下棋吗？”
小凳子刚把《论语》翻到“学而时习之”，闻言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一本正经道：“‘博弈之道，贵乎严谨’，棋艺不敢称精，略通皮毛罢了。”
“那正好。”小燕子跳下来，扯着他就往院中央的石桌走，“来两盘！输了的给赢的捶腿！”
小桌子从假山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根练功用的短棍：“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看我这套‘猴王出世’，保管比棋盘上热闹！”说罢学着孙悟空的模样抓耳挠腮，逗得明月彩霞首笑。
小蚊子蹲在门槛上啃樱桃，含糊道：“乖乖隆滴咚，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闪了腰板才好。”
正闹着，金锁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脸上带着几分为难：“格格，五阿哥又让人送点心来了，说是特意让御膳房做的玫瑰酥。”
小燕子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眼帘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放着吧，等会儿分给大家吃。”
“可五阿哥说……”金锁还想再说，却被小燕子抬眼打断，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心头一凛。
“我说，放着。”
金锁连忙应了声“是”，将食盒搁在廊下的条案上，悄悄退到一边。
小凳子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中央，轻声道：“格格，该您了。”
小燕子“嗯”了一声，拈起白子随意往棋盘上一放，目光却飘向了月洞门外。那里的石板路干干净净，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还带着泥土的腥气——福尔泰住的方向，似乎就在那条路的尽头。
“格格这步棋……”小凳子看着白子落的位置，眉头微蹙，“怕是要被黑子围了。”
小燕子回过神，瞅了眼棋盘，索性把白子往旁边一划拉：“围就围，大不了我再换个地方落子。”
小桌子在一旁拍手：“这才对！就像我这套‘破阵式’，管他什么围追堵截，一拳打出去再说！”
正说着，月洞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福尔泰穿着件青灰色的常服，手里拿着本书，脚步停在门口，似乎没想到里面这么热闹。
他今日没束发，青丝用根简单的木簪挽着，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骨。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见下颌线紧绷的弧度，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落寞。
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棋子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稳住心神，强作镇定地扬声道：“是福二爷啊，进来坐坐？”
尔泰的目光在石桌上的棋盘扫了一圈，又落在她脸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不了，只是路过，听见里面热闹，过来看看。”
“我们在玩下棋呢！”小桌子抢着道，还得意地挺了挺胸，“福二爷要不要也来一局？我家格格可是‘棋艺高超’，刚还说要换个地方落子呢！”
小燕子瞪了他一眼，脸颊微微发烫。
尔泰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一圈浅纹：“哦？那倒是想讨教一二。”
他走进来，在石桌另一侧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棋盘边缘的木纹。小燕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竟让人心神安宁。
“我执黑。”尔泰拿起一颗黑子，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棋子，倒像是件精致的玩物。
小燕子定了定神，捏起白子：“开始吧。”
第一子落下，清脆的撞击声在院子里回荡。尔泰落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小燕子却依旧随心，时而把棋子落在边角，时而又突然往中腹冲，看得小凳子首咋舌。
“格格这路数，倒像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小凳子喃喃道。
小蚊子撇撇嘴：“我看是瓜不兮兮，瞎下一通。”
小燕子没理会他们，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不知怎的，对着尔泰，她心里那点因永琪而起的烦躁渐渐散了，只剩下棋盘上的黑白交错。尔泰从不催她，只在她落子后静静思考，偶尔抬眼与她对视，目光里没有嘲笑，只有平和。
一局下到日影西斜，小燕子的白子被围得只剩寥寥数颗，她却没像往常那样耍赖，只盯着棋盘出神。
“我输了。”她轻声说。
尔泰收起棋子，声音比刚才柔和些：“格格棋风灵动，只是少了些章法。若肯用心，定能进步神速。”
小燕子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眼底的光，像藏着星子的夜空。她忽然想起前世无数个夜晚，自己对着空荡的房间哭到眼盲，而眼前这个人，似乎总在不远处，沉默地守着一份同样的孤寂。
“福二爷，”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明日这个时辰，你还来吗？我想再跟你学两招。”
尔泰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点头，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好。”
他起身告辞时，路过廊下的食盒，目光淡淡扫过，没作停留。小燕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手里还捏着颗没来得及落下的白子，指尖竟有些发烫。
小蚊子凑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乖乖隆滴咚，格格这是看上福二爷了？”
小燕子脸一红，把棋子砸过去：“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学好下棋，将来赢过他！”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棋盘上，正好遮住了那片密密麻麻的黑子。晚风拂过葡萄架，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笑着，藏起了少女心事初萌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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