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吹得漱芳斋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半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正好落在石桌的棋盘上。
小燕子穿着件水绿色的软缎袄子，袖口绣着几枝兰草，是紫薇前几日刚给她绣好的。她手里捏着那本《棋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月洞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边角，把好好的书角都捻得起了毛。
“格格，您都把《棋经》翻烂了，”明月端着一碟杏仁酥过来，笑着说，“与其在这儿磨书角，不如想想今日该怎么赢福二爷。”
“谁要赢他了？”小燕子嘴硬道，脸颊却悄悄泛红，“我就是……就是想弄明白昨天那步‘双飞燕’怎么破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凳子摇着扇子走过来，“格格能钻研棋理，己是大进步了。”
小桌子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里画着棋盘，嘴里还嘟囔着：“依我看，下棋哪有打架痛快？一招‘黑虎掏心’，管他什么飞燕猛虎，全给打跑！”
小蚊子在一旁嗤笑：“瓜不兮兮的，就你那两下子，别被福二爷的棋子‘将’了军才好。”
正说着，小虫子突然“咕咕”学了两声斑鸠叫。小燕子心里一跳，猛地抬头，果然看见尔泰从月洞门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箭袖，腰间系着条同色的玉带，更显得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福二爷！”小燕子下意识地站起身，手里的《棋经》“啪”地掉在石桌上，她慌忙去捡，指尖却在慌乱中撞到了桌角，疼得她“嘶”了一声。
尔泰快步上前，弯腰帮她拾起书，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没事，”小燕子抽回手，背在身后偷偷揉着，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就是……就是手滑。”
尔泰将书递给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顿了一下。他很快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在石桌旁坐下：“今日想学哪路棋？”
“就……就昨天说的‘双飞燕’。”小燕子低着头，不敢看他，胡乱地翻开《棋经》，却半天找不到那一页。
尔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主动执起黑子：“‘双飞燕’讲究两翼呼应，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他指尖微动，黑子在棋盘上落下，形成两翼包抄之势，“你看这里……”
小燕子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要碰到棋盘。她的发间别着支简单的银簪，随着她低头的动作，簪子上的小铃铛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尔泰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声音低沉了些：“应对之法，在于破其羽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小燕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不是在这里落子，就能截断它们的联系？”她拿起白子，小心翼翼地往棋盘上放。
“正是。”尔泰点头，目光掠过她认真的侧脸，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像镀了层金边。
两人凑得极近，小燕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皂角的清爽气息，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她悄悄抬眼，正好撞见尔泰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像盛着秋日的湖水，看得她心头一荡，慌忙又低下头去。
“咳咳。”小凳子在一旁假意咳嗽，“‘非礼勿视’，我看这天色正好，不如去廊下晒晒太阳。”
小蚊子拉着小桌子就走：“走走走，别在这儿当‘笨等儿’，碍眼得很。”
小桌子还不明白：“我还没看福二爷怎么被格格‘将军’呢……”
小虫子“啾啾”叫着，跟着他们往廊下跑，还不忘回头朝两人挤眉弄眼。
石桌旁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小燕子渐渐静下心来，跟着尔泰的指点落子，偶尔也能走出几步妙棋，引得尔泰眼中闪过赞许的光。
一局下完，日头己升到半空。小燕子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尔泰的目光在她颈间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拿起桌角的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吧。”
小燕子接过来，拧开塞子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才压下心头的燥热。她看着棋盘上自己的白子虽仍处于下风，却比前两日好上太多，忍不住笑道：“没想到这下棋还挺有意思的。”
“世间事，”尔泰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眼神柔和，“用心体会，总有乐趣。”
小燕子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别过头，看向院中的老槐树，转移话题：“这槐树有些年头了吧？枝叶真茂盛。”
“据说在圣祖爷时就有了。”尔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夏日里遮阴极好，冬日落叶后，又能晒到太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有下棋时的专注，却多了种莫名的自在。风穿过槐树叶，落下满地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也撒在了两人悄然靠近的心湖上。
小燕子偷偷瞥了眼尔泰，见他正望着远方的宫墙出神，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往日的落寞，多了几分温润。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午后，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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