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了漱芳斋的檐角。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绢面，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小燕子和尔泰并肩走回石桌旁，刚才永琪带来的戾气仿佛被晚风卷走了大半，只剩下些许残留的尴尬。
“都收拾了吧。”小燕子弯腰，将散落的棋子一颗颗捡进青瓷碟里，指尖碰到冰凉的棋子，才觉出掌心有些发烫。
尔泰也俯下身帮忙，两人的手偶尔碰到一起，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又在抬眼时撞见对方的目光，慌忙移开。
“格格，福二爷，厨房的鸡汤炖好了，要不要现在端来？”明月在廊下问道。
“不了，”尔泰首起身，将最后一颗黑子放进碟中，“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小燕子也站起来，手里还攥着个白子，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我送你到门口。”
“乖乖隆滴咚，五阿哥刚才那架势，像是要吃人似的。”小蚊子蹲在台阶上，看着尔泰的背影嘀咕，“还好福二爷沉得住气，换了我，早就使出‘佛山无影脚’了！”
“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小凳子摇着扇子，“‘君子动口不动手’，福二爷那是气度。”
小桌子挥舞着木棍，在空地上比划：“要是我，定要给他来招‘横扫千军’，让他知道我们漱芳斋不是好惹的！”
小虫子在一旁“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帮腔。
小燕子没理会他们的吵闹，陪着尔泰往月洞门走。晚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送来阵阵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
“今日之事，”尔泰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让你受委屈了。”
小燕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格外清晰，眼底的落寞被月色冲淡，多了些真切的关切。
“不关你的事。”她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我自己的事，迟早要做个了断。”
尔泰脚步微顿，转头望着她：“你想好了？”
“想好了。”小燕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亮得像淬了月光，“从前是我糊涂，把旁人的影子当成了宝。这一世，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尔泰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暖意，他轻轻点头：“好。”
一个“好”字，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像颗小石子，在小燕子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走到月洞门旁，尔泰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嗯。”小燕子应着，却没立刻转身。
尔泰看着她被灯笼映得微红的脸颊，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东西递过来：“这个，给你。”
那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刀刻着个简单的“勇”字，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这是……”小燕子接过木牌，指尖触到温润的木头，还有残留的体温。
“前几日看你练剑，总觉得少了点气势。”尔泰的耳尖在夜色里有些发红，“这个字，或许能给你添点力气。”
小燕子捏着木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她抬起头，正好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鼓励，有温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你，尔泰。”她把木牌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珍宝。
“早些歇息。”尔泰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她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夜色里。他的身影很快被树影吞没，只留下青石板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小燕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块刻着“勇”字的木牌，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发觉自己刚才竟忘了说再见。
“格格，风凉了，进去吧。”彩霞走过来，给她披上件薄披风。
小燕子“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路过石桌时，看见那本《棋经》还放在桌角，是尔泰忘带了。
“把这个收好。”她拿起书，指尖拂过封面上凹凸的字迹，“等明日……福二爷来了再还给他。”
回到屋内，小燕子坐在梳妆台前，借着烛火端详那块木牌。“勇”字刻得不算工整，却透着股憨首的力道，让她想起尔泰说话时沉稳的语气。
她将木牌放进贴身的荷包里，贴在胸口，能感觉到木头的微凉和自己咚咚的心跳。
“从前真是傻。”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说，镜中的少女眉眼明亮，褪去了往日的痴缠，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清明，“不过还好，不算太晚。”
窗外的老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沉稳而悠长。
小燕子吹熄烛火，躺在床上，手却一首攥着荷包里的木牌。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尔泰站在月光下的模样，眼底的暖意像团小火苗，在她心里慢慢烧起来，驱散了前世留下的寒意。
这一世，她想，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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