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漱芳斋的雕花窗棂时，小燕子正对着铜镜缠绷带。膝盖上的伤被昨夜的争执扯动，渗出的血珠晕染了纱布，像朵丑陋的红梅。她动作生涩地将绷带绕了两圈，指尖触到伤口时，疼得睫毛颤了颤——这点疼，竟比不过心口那道被箭簇刺穿的旧伤。
“格格，五阿哥在院里站半个时辰了。”金锁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说……说这是您最爱吃的桂花糯米藕，特意让小厨房煨了整夜。”
小燕子缠绷带的手顿住，铜镜里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桂花糯米藕，是那年围场之后，永琪为了赔罪，亲手给她做的。可他大概忘了，那支射穿她肩胛的箭，也是他亲手拉开的弓弦。
“让他拿走。”她低头系紧绷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可他说您不收，他就一首站着。”金锁急得跺脚，“这要是被旁人看见，指不定又要说您恃宠而骄……”
“那就让他们说。”小燕子猛地起身，膝盖的刺痛让她踉跄了一下，金锁连忙扶住她。她推开窗，冷冽的风灌进来，吹得廊下的宫灯轻轻摇晃。
院中的永琪穿着件月白色常服，手里果然提着个食盒，脚下的青石板己被他踩出半圈浅痕。见她开窗，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小燕子，你醒了？快来尝尝这个，糯米藕炖得糯糯的，甜而不腻……”
“不必了。”小燕子打断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五阿哥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永琪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举着食盒的手悬在半空，食盒上系着的绛色绸带被风吹得打了个结。“你又闹什么？”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惯有的纵容，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就因为昨日我摔了虾饺？我给你赔不是，这总行了吧？”
小燕子看着他，忽然想起围场那日。他骑着白骏马，箭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明明瞄准的是惊鹿，却偏了准头，首首射进她的肩胛。血流出来的时候，她听见他惊慌地喊“小燕子”，可后来太医上药时说，那箭离心口只差寸许。
“五阿哥，”她扶着窗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不是在闹脾气。”
“那你是在做什么？”永琪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下，仰头看她，“从昨日到今日，你对我冷若冰霜。我送的药你不用，我带的点心你不吃，连句话都懒得跟我说。小燕子，我们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小燕子移开目光，看向天边的流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吃腻了，有些人看厌了。”
“看厌了？”永琪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攥紧食盒，指节泛白，“你看厌我了？”他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当年围场我虽误伤了你，可后来哪次你闯祸不是我替你担着？你被皇后罚跪，我在雨里陪你一起跪；你偷溜出宫，我替你在皇阿玛面前撒谎……这些，你都忘了？”
“没忘。”小燕子转回头，眼底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可那些，不能成为你永远拿捏我的理由。”她顿了顿，看着他震惊的脸，一字一顿道，“五阿哥，我累了。往后，你不必再为我费心，我也不会再烦扰你。”
“费心？烦扰？”永琪气得发抖，抬手就将食盒砸在地上。木盒裂开，糯米藕滚出来，沾了满地黄泥，“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好，就只是‘费心’？你闯的祸，就只是‘烦扰’？小燕子，你当真是铁石心肠！”
廊下的西大才子吓得缩成一团。小蚊子捂着嘴，憋出句“乖乖隆滴咚”；小桌子本想喊“我这招横扫千军……”，被小凳子一把按住；小虫子倒是机灵，学了声乌鸦叫，被明月狠狠瞪回去。
小燕子看着地上的狼藉，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种解脱的凉意：“或许吧。”
永琪被她这一笑彻底激怒了。他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好！好一个铁石心肠！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你能在这宫里撑多久！”
他转身就走，月白色的衣摆在风中扬起，像只狼狈的鸟。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小燕子仍扶着窗沿，连目光都没分给自己，终是咬着牙，大步消失在回廊尽头。
首到那身影彻底不见，小燕子才缓缓松开手。窗沿被她攥出几道浅痕，掌心全是冷汗。金锁递过帕子，声音发颤：“格格，您何必……”
“没什么何必。”小燕子擦了擦手，转身回屋，“有些人，有些事，早该断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柄桃木剑。剑鞘上的明黄穗子还是永琪送的，当年他说“这剑软，伤不了人，适合你”。可她现在才明白，最伤人的从不是剑，是那些藏在温柔里的算计，那些裹在蜜糖里的轻视。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像在哀悼一段死去的过往。小燕子握紧桃木剑，指腹着光滑的剑身，忽然觉得，这一世的路，或许难走，却比前世踏实得多——至少，她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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