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泰推开书房门时，浓重的酥油茶味扑面而来。蒙古信使穿着镶金边的藏青色袍子，正坐在桌边翻着茶碗，见他进来，“哐当”一声把碗墩在桌上，眼底的火气比碗里的热气还盛。
“福二公子好大的架子。”信使站起身，腰间的银带扣撞出脆响，“我在蒙古草原上打狼的时候，你还在学怎么握笔吧？让我等这么久。”
尔泰解下沾着草屑的外袍，随手递给身后的小厮，青灰色里衣的领口沾着点合欢花瓣。他没接话，径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指尖捏着杯沿转了半圈：“台吉派你来，不是为了比谁的辈分大吧？”
“放肆！”信使猛地拍桌，茶碗里的酥油茶溅出几滴，“塞娅公主是我们草原上的明珠，你说和离就和离，如今还勾搭上你们大清的格格，当我们蒙古好欺负？”
“公主是自愿和离的。”尔泰抬眼，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当时的和离书，她亲手盖了印。”
“那是她被你骗了！”信使从怀里掏出卷羊皮纸，“这是台吉的亲笔信，限你三日内跟塞娅公主复婚，否则——”他故意顿了顿，指尖划过腰间的弯刀，“我们蒙古的铁骑，可不认什么福家二公子。”
尔泰没看那羊皮纸，只是端起茶杯抿了口：“回去告诉台吉，婚姻大事，合则聚，不合则散。我福尔泰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当筹码。”
“你！”信使气得脸色发青，突然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尔泰身上砸。
“我这招‘海底捞月’可不是白练的！”门外突然传来小桌子的吆喝声，伴随着一阵桌椅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是小蚊子的惊呼，“乖乖隆滴咚，这蒙古大汉咋比黑熊还壮？”
尔泰转头，就看见小桌子正抱着个圆木凳挡在门口，小蚊子缩在他身后，手里还举着个砚台。刚才那茶壶落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想来是被他们拦了下来。
“你们来做什么？”尔泰皱眉。
“格格怕你出事，让我们来看看。”小凳子从柱子后探出头，手里还捧着本《孟子》，大概是想随时引经据典。
信使见来了帮手，气焰更盛：“好啊，还敢叫人？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护着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他说着就往外冲，却被小桌子横过来的凳子绊了个趔趄。
“笨等儿，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小蚊子趁机把砚台往桌上一放，摆出个张牙舞爪的架势，其实腿肚子都在转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塞娅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阿古拉，你闹够了没有？”
信使看见塞娅，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道：“公主，这小子欺负你……”
“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塞娅走进来，猩红的披风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她看都没看尔泰，只是对信使说，“回去告诉阿爸，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让他别派这些人来丢人现眼。”
“可是公主……”
“滚！”塞娅突然拔高声音，眼眶瞬间红了，“再不走，我就放箭射穿你的马屁股！”
信使被她吼得一哆嗦，捡起地上的羊皮纸，恶狠狠地瞪了尔泰一眼，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小桌子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凳子擦了擦汗：“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动真格的呢。”
“还不快把这儿收拾干净。”尔泰没好气地说。
“哎！”三个小太监忙不迭地开始收拾，小虫子一边捡碎瓷片，一边模仿布谷鸟叫，大概是想缓和气氛。
塞娅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突然开口：“福尔泰，你就这么讨厌我？”
尔泰沉默片刻：“不是讨厌，是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塞娅追问，声音带着哭腔，“我可以学你们汉人的规矩，学女红，学读书……我什么都可以学！”
“不必了。”尔泰看着她，眼神里有惋惜，却没半分动摇，“塞娅，你该做草原上自由的雄鹰，而不是被困在笼子里学绕口令的金丝雀。”
塞娅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往外跑，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小蚊子看着她的背影，戳了戳小桌子：“瓜不兮兮的，早这样不就没事了？”
“你们也回去吧，替我谢过小燕子。”尔泰说。
三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小凳子机灵，拉着另外两人悄没声地溜了。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尔泰看着地上的水渍，突然想起刚才塞娅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他拿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
而此时的漱芳斋，小燕子正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根草棍逗蚂蚁。明月端来盘刚摘的樱桃，见她半天没动，忍不住问：“格格，你说……二公子会不会有事啊？”
小燕子戳了戳蚂蚁的队伍，让它们乱成一团：“没事，尔泰比看起来的要厉害。”她嘴上这么说，指尖却无意识地把草棍折成了两段。
“可是那蒙古信使看着好凶……”彩霞忧心忡忡。
“凶有什么用？”小燕子抬头，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会耍横的人，可最后能站稳脚跟的，从来不是靠凶。”
她想起前世的知画，总是笑盈盈的，却能用几句软话就让永琪对她心生怜惜，转头就来指责自己不懂事。那时她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如今才明白，有些人的坏，是藏在骨头里的。
“格格，你看谁来了？”明月突然指着门口。
小燕子抬头，就看见紫薇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身后跟着尔康。
“小燕子，听说蒙古那边来人闹事了？”紫薇快步走到她身边，眼里满是担忧。
小燕子笑了笑：“多大点事，早解决了。”
尔康在一旁叹气：“我刚从尔泰那过来，塞娅公主把信使骂走了，只是……”他顿了顿，“恐怕这事没那么容易了结。蒙古那边一向护短，这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小燕子捏着草棍的手紧了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为他们闹，就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一团糟吧？”
紫薇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小燕子好像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她眼里的平静，像经历过风雨的湖面，看着波澜不惊，底下却藏着一股韧劲。
“对了，”尔康像是想起了什么，“永琪刚才去找皇上了，好像是想替尔泰说情。”
小燕子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草棍扔进了蚂蚁洞。
有些情，她早就不想要了。
有些好意，她也承受不起了。
这一世，她只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前路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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