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漱芳斋的青石板路就被露水打湿了，踩上去凉丝丝的。廊下的宫灯还亮着最后一点昏黄，风一吹，灯穗子晃悠悠地扫过朱红的廊柱，留下细碎的影子。
小燕子己经起身了。她没穿平日里那件水红色的旗装，换了身月白色的素面衣裳，领口袖口滚着圈浅蓝的边，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清爽。此刻她正蹲在菊苗旁，手里拿着个小水壶，一点一点往根上浇水，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格格，您怎么起这么早？”明月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见她蹲在地上，忙放下盆走过去，“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
小燕子首起身，拍了拍沾了点泥土的裤腿，脸上带着点晨露打湿的潮气：“没事，蹲一会儿不碍事。你看这小苗，昨天浇了水，今天就精神多了。”她指着一株刚展开两片新叶的菊苗，眼里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明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菊苗确实比前日挺拔了些，可在她看来，不过是株普通的草，实在不懂有什么好看的。她笑着打趣：“格格如今倒像个花农了，从前您见了这些草啊苗的，总说不如树上的果子有意思。”
小燕子舀了勺水，慢慢淋在土里，声音轻轻的：“从前不懂事，觉得只有蹦蹦跳跳才叫快活，如今倒觉得……安安静静待着，也挺好。”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小桌子挥舞着一根木棍，嘴里嚷嚷着：“看我这招‘横扫千军’！保准打得小虫子你满地找牙！”
小虫子在他身后蹦蹦跳跳，时不时学两声蛐蛐叫，逗得小桌子越发手忙脚乱。小凳子跟在最后，手里拿着本翻得卷了边的《西游记》，摇头晃脑地念：“正所谓‘旌旗照耀天地红，刀剑森严霜雪冷’，小桌子，你这招式，怕是抵不过孙大圣的金箍棒啊。”
“呸呸呸！”小桌子停下动作，把木棍往地上一顿，“你懂什么？我这是‘猪八戒下凡’，专治花妖虫怪！”
小蚊子从外面跑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捂着嘴笑：“乖乖隆滴咚！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敢自比天蓬元帅？瓜不兮兮的！”
小燕子站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只偶尔嘴角动一下，倒不像从前那样，早跳进去跟他们打成一团了。
小桌子眼尖，瞧见她站在那，立刻来了精神，把木棍往肩上一扛，大步走过去：“格格！您看我这招练得怎么样？要不要我教您两招？保准日后谁也不敢欺负您！”
小燕子摇摇头，把水壶放在石台上：“不了，我对这个没兴趣。”
小桌子脸上的笑僵了，挠了挠头：“那……那格格要不要听小凳子讲《西游记》？他昨晚刚看到‘三打白骨精’，说得可带劲了！”
小凳子立刻接话，拱手作揖，文绉绉地说：“正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这一段当真是荡气回肠，格格想听，奴才这就讲来。”
小燕子还是摇头：“你们自己玩去吧，我想去书房看看书。”
“看书？”小蚊子瞪大了眼睛，凑到小桌子耳边嘀咕，“笨等儿，你听见没？格格要去看书！不是去掏鸟窝，也不是去爬树！”
小虫子在一旁配合地学了声猫头鹰叫，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惊讶。
小燕子没理会他们的嘀咕，转身往书房走。刚走到门口，就见金锁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拿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湖蓝色披风。
“格格，五阿哥来了，就在院门口呢，说想邀您去御花园打秋千。”金锁把披风递过去，“他说那秋千是新搭的，可好玩了。”
小燕子的脚步顿了顿，没接披风，只淡淡道：“告诉他，我不去。”
“啊？”金锁愣了，“可五阿哥说……”
“你就照我说的回。”小燕子打断她，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就说我要看书，没空。”
金锁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院门口，永琪正站在那棵老梧桐树下，身上穿着件石青色的骑射装，腰间挂着把玉柄小刀，看着精神得很。见金锁出来，他忙迎上去：“小燕子呢？她肯去吗？”
金锁福了福身，低着头道：“回五阿哥，格格说她要看书，没空去。”
“看书？”永琪皱起眉，眼里满是不解，“她看什么书？从前不是说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最没意思吗？”
“奴才也不知道。”金锁小声道，“格格这几日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么就对着那些菊苗发呆，连小桌子他们闹着玩，她都没兴趣了。”
永琪往院里看了看，只瞧见廊下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没看见小燕子的身影。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就这么不想见我？”
金锁没敢接话，只低着头站在那。
永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这是我从宫外给她买的糖画，孙悟空的，她从前最喜欢这个。你帮我交给她，就说……就说我改天再来看她。”
金锁接过糖画，那孙悟空画得活灵活现，糖浆闪着亮晶晶的光，确实是从前小燕子见了就走不动道的东西。可她看着这糖画，再想起小燕子方才平静的样子，心里竟没底了。
回到院里，金锁把糖画递给小蚊子：“你给格格送去吧，就放书房门口。”
小蚊子捧着糖画，苦着脸：“乖乖隆滴咚！这活儿我可不敢干，方才格格那脸色，跟结了冰似的！”
小凳子推了他一把：“‘受命于危难之间’，此乃忠仆所为也，去吧。”
小蚊子被推得一个趔趄，只能硬着头皮往书房走。走到门口，他轻轻把糖画放在石阶上，小声嘟囔了句“五阿哥送的”，转身就溜，活像身后有什么追着似的。
书房里，小燕子正坐在窗边翻书。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睫毛很长，垂着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安静得像幅画。
门外的动静她听见了，却没回头。首到那脚步声走远了，她才合上书，目光落在门口那抹亮眼的金黄上。
那孙悟空的糖画，在阳光下闪着的光。她记得前世，永琪也常给她买这个，每次她都吃得满脸糖浆，还傻乎乎地问他：“我跟孙悟空谁厉害？”那时他总笑着捏她的脸，说：“你厉害，你比齐天大圣还厉害。”
可现在，看着这糖画，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觉得那甜腻的味道，有点像前世最后咽下去的那口药，苦中带甜，却终究是苦的。
她重新拿起书，目光落在那句“既往不咎，来者可追”上，指尖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是啊，过去的己经过去了，这一世，该往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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