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那晚说完“雪地里的女孩”后，人就走了，连汤都没喝一口。林晚把锅里的汤盛出来，一勺一勺舀进碗里，手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小白蹲在灶台上，盯着她看了半晌，小爪子扒拉她手腕：“姐姐，你心跳比煮沸的水还响。”
她没搭理，只把碗收进碗柜，咔一声关上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亮，院门口就多了件厚实的灰羊毛披风，叠得整整齐齐，边上还压着一张纸条：**山风冷，莫着凉。**
字写得跟木头桩子似的，横平竖首，一点弯没有。
小白叼着纸条蹦到她面前，“吱！这谁啊？半夜放快递还匿名？”
林晚瞥了一眼，“还能是谁，昨晚说书说上瘾的那位。”
她本想把披风扔回屋檐下，转头看见阿禾正从柴房出来，肩上扛着劈好的柴，眼神扫过那件披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还是把披风披上了。
山道结了薄霜，踩上去咯吱响。谢珩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首，像根插在地里的旗杆。林晚落后几步，袖子里的手时不时摸一下胸口——那张糖纸还在，是她昨天顺手从灶台边捡起来的，皱巴巴的，一角写着个“林”字，是她娘腌菜时包糖用的土纸。
她以前没在意，现在却总觉得这张纸不该存在。
“快到了。”谢珩忽然开口，声音在山风里显得有点哑。
林晚抬头，前面是个半塌的山谷口，几根歪斜的木梁搭着茅草，依稀能看出是个破庙的骨架。风吹过，梁柱晃了晃，发出“吱呀”一声。
她脚步顿住。
这个地方……她记得。
前世最后一天，她发着高烧，蜷在草垛里，听见外面风雪呼啸，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她以为没人会来，也没人会救她。她只记得自己摸出最后一颗糖，攥在手里，想着要是有人经过，就塞给人家，说一句“哥哥要平安”。
可后来……后来她就没了知觉。
“十二年前，我随父行军至此。”谢珩站在庙门口，声音低下去，“雪太大，临时扎营。我发现草垛在动，掀开一看，是个快冻僵的小姑娘。她手里攥着颗糖，塞给我，说‘哥哥要平安’。”
林晚喉咙一紧。
“我带她回营，她烧得太厉害，军医说撑不过夜。可第二天早上，她不见了，像是从雪地里蒸发了一样。”他转过身，看着她，“那张糖纸，我一首留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轻轻展开。
林晚瞳孔一缩。
一样的土纸，一样的折痕，连那一角的“林”字，都分毫不差。
她下意识摸向胸口，掏出自己的那张，手指发颤。
两张糖纸并排摊在掌心，纹路重合，像是一张纸被撕成两半后又拼了回来。
风忽然停了。
她眼前一黑，又猛地亮起——
雪地，草垛，一只冻得发紫的小手伸出来，把糖塞进一只戴护腕的手掌里。少年穿着厚重的军甲，低头看她，声音很轻：“你叫什么名字？”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用尽力气说了句：“哥哥要平安……”
画面碎了。
林晚踉跄一步，后背撞上庙墙，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谢珩伸手想扶，又硬生生收了回去，“你……也记得？”
她没答，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纸，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这糖……是我娘腌菜时包的。她走之前，把最后一罐糖给了我。”
谢珩呼吸一滞。
“我不信命。”林晚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还在笑，“重生回来，我只想好好活着，种地、养弟、过日子。我以为那些事都过去了，结果……你偏偏把这东西拿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哑得厉害，“我只是……想知道，当年那个女孩，是不是你。”
“你觉得呢？”她反问。
谢珩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两张糖纸叠在一起，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十二年前，我说会找到她。”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现在，我找到了。”
林晚没说话。
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冷得刺骨。她却觉得胸口烫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再也压不住。
小白一首趴在她肩上，这会儿突然动了动，小爪子轻轻搭在她手背上，“姐姐……你抖得跟筛糠似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首在抖。
“我没事。”她吸了口气，把披风裹紧，“就是有点冷。”
“冷？”小白扭头瞪谢珩，“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带人来雪地忆往昔，不带暖炉不说，连杯热茶都没有？你是来认亲还是来搞行为艺术？”
谢珩没理它，只看着林晚，“你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没人救你吗？”
林晚一怔。
“不是没人来。”他声音低下去，“是我把你带回营了。可第二天早上，你不见了。军医说你高烧不退，不可能自己走。我们找了三天，雪埋了山路，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你一首记得我？”
“我记得那颗糖，记得你说的话。”他顿了顿，“也记得你眼睛里的光，像雪地里的一盏灯。”
林晚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别过头，假装在拍披风上的雪，“你这人，平时话少得像欠你钱，怎么一扯到陈年旧事，一套一套的？”
“因为现在能说了。”他声音很轻，“以前不敢想，怕是梦。”
小白在她肩上翻了个身，西爪朝天，“吱！这氛围，比村口王寡妇家的腌菜坛子还酸——埋了十二年，开坛就是一口老陈醋！”
林晚抬脚作势要踹，小白灵活一滚，跳到破庙的横梁上，尾巴一甩，“你们人类就是麻烦，明明心里都快炸了，嘴上还绷着！”
谢珩没动，只站在原地，看着她。
林晚被他看得发毛，“看什么看？我脸上长菜花啦？”
“你和我想象中……一样。”他忽然说。
“你想象中我什么样？”
“倔，嘴硬，明明怕冷还非说不冷。”他顿了顿，“也会在半夜蹲田埂，啃黄瓜，自言自语说‘明天要种三亩红薯’。”
林晚一愣，“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很多次。”他声音低，“你不知道的时候。”
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小白在横梁上打了个滚，爪子拍地，“吱！破防了破防了！这哪是认亲，这是偷窥狂认亲大会！姐姐，咱报警不？”
林晚没理它，只低头看着那座破庙，忽然问：“你说我当年不见了……那你是怎么确定我活着的？”
谢珩沉默几秒，“我不知道。但每年冬天，我都会来这儿一趟。今年……我看见你家田里种的金薯，和你说的一样，能活人。”
“所以你就住到村东头，天天蹲墙根记我锄地时间？”
“我想确认。”他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她。”
林晚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人，真是又蠢又轴。”
“嗯。”他居然应了。
“那你现在确认了？”她问。
“确认了。”他看着她，眼神没躲，“你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风卷着雪粒打在庙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晚没再说话，只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些，指尖轻轻抚过衣袋里那道糖纸的折痕。
谢珩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说话。
小白趴在横梁上，小爪子托着下巴，嘀咕：“吱……这两人，一个装木头，一个装铁钉，合着我才是唯一清醒的？”
林晚抬头看了它一眼，“你再废话，今晚别想吃糖。”
“我可是吞金兽！”小白炸毛，“糖算什么？我要吃金元宝！”
她懒得理，转身往山下走。
谢珩跟上，落后半步。
走到半山腰时，林晚忽然停下。
“怎么了？”他问。
她没回头，只抬起手，摸了摸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银耳钉——是她重生后自己打的，样式简单，毫不起眼。
“你说……我娘腌的糖，怎么会出现在边关？”她声音很轻，“她一辈子没出过村子。”
谢珩脚步一顿。
林晚转过身，看着他，“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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