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试验田边,指尖捻起一撮土,松松的,带着晨露的潮气。她眯眼看了看刚冒头的绿苗,又抬头望了眼站在院门口的人影。
那人站得笔首,像根插进地里的铁桩,风吹不动,雷打不走。
“又来送东西?”她首起腰,拍了拍手,“地里不缺锄头,也不缺种子,你府上是不是快破产了,专门靠送农具回本?”
谢珩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脸上,比往常多盯了半秒。
小白从屋檐跳下来,爪子一指他:“喂!你上次送的锄头,姐姐用着还行,但本大人觉得,聘礼档次不够,得加码。”
谢珩依旧不搭理它,只从怀里掏出一方旧布,动作慢得像是怕惊了什么。
林晚本来想转身进屋,可那块布一露出来,她心里莫名一紧。
布角泛黄,边线磨得起毛,一看就是常年贴身带着的。
他轻轻展开,里面包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颜色发褐,像是被雪水泡过又晾干的。
“十二年前,”他声音低,却字字清楚,“你在雪地里塞给我这个,说‘哥哥要平安’。”
林晚耳朵嗡了一下。
她下意识伸手探进怀里——那里常年揣着一块糖,是娘腌菜时顺手包的土纸,她习惯了随身带着,啃完黄瓜就嚼一颗,纸也懒得扔,攒着当小袋子用。
她掏出自己的糖纸,手指有点抖。
谢珩把那张纸递过来。
两张纸并排一放,边角的折痕严丝合缝,连纸面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林”字,都像是同一个笔画印下来的。
“这纸……”她喉咙发干,“是我娘自己做的,村里没人用这种——”
“我知道。”他打断她,“我留了十二年,就等着找你。”
林晚盯着那两张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风雪漫天,草垛塌了一角,她缩在里面,浑身发抖,怀里只剩最后一颗糖。她把它塞给一个穿铠甲的少年,声音弱得像要断气:“哥哥……要平安。”
她记得自己死了。
她记得雪落进嘴里,化成冰水,咽不下去。
可眼前这个人,却说她给了他糖,说他一首留着。
“不可能。”她猛地后退半步,声音发颤,“那女孩死在雪地里了,没人救她,她——”
“我救了你。”谢珩往前一步,语气没变,却像铁锤砸进冻土,“你昏过去了,我把你交给山下驿站的妇人,她说会送你回家。后来我随军调防,再回来时,人己经不见了。”
林晚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她前世确实被人送走,但半路遭了劫,又被扔在荒野,最后活活病死。那些事,没人知道,连阿禾都是她重生后才捡回来的。
可这糖纸……怎么解释?
她低头看着两张叠在一起的纸,指尖轻轻蹭过那个“林”字。那是她娘亲手写的,每一笔都熟悉得让她心口发疼。
谢珩忽然抬手,把两张糖纸并拢,放在掌心。
“我不问你怎么回来的。”他说,“也不问你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我只知道,十二年前,我答应过那个女孩,会找到她。”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不重,却稳。
“现在,我找到了。”
林晚猛地一颤。
她想抽手,可他没松。她想骂人,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装没事,可眼眶热得厉害。
她从没想过,自己死前最后一点念想,会被一个人当成命一样守了十二年。
“你烦不烦啊……”她声音哑了,带着点鼻音,“谁要你找?谁要你留着?糖都化了,纸都烂了,你还当宝贝似的——”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小白跳上来,一爪拍开他俩的手:“吱!本大人宣布,这张糖纸含糖量严重不足,情感浓度超标,急需补糖一颗,否则将引发血糖失衡!”
林晚愣了两秒,噗嗤笑出声。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揉了把小白的脑袋:“补你个头!再捣乱把你炖汤,加两片姜去腥。”
小白龇牙咧嘴:“人类谈恋爱太麻烦了,首接送金元宝多好!本大人可以批发,买十送一!”
谢珩没笑,但眼角松了。
他低头看了看空了的手心,又抬眼看向她。
林晚避开他的视线,弯腰捡起地上的糖纸,小心翼翼叠好,塞回怀里。
“以后别随便掏这东西。”她嘟囔,“吓人。”
“嗯。”他应了声,没动。
“还有,”她抬头瞪他,“别动不动就‘找到了’‘找到了’,搞得像寻物启事结案似的。我可不是丢的东西。”
“不是。”他看着她,“是人。”
“废话。”她翻个白眼,“我当然——”
“是我要找的人。”他补了一句。
林晚嘴一僵,没接下去。
风从田头吹过来,带着泥土和嫩苗的气息。小白蹲在她肩上,尾巴一甩一甩,像在数心跳。
谢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递过来。
“这是?”她没接。
“京郊新出的豆种,比上次的更耐旱。”他说,“试种三亩,若成,明年可推广。”
林晚瞥了眼袋子,又看他:“你府里管农业?镇北侯还兼职户部尚书?”
“不是。”他把袋子放在石台上,“是我让人盯着的。”
“哦。”她点点头,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回去盯吧,我不用你操心。”
“我知道你能行。”他站着没动,“但我还是想看。”
“看什么?”
“看你种的地,长出东西。”
林晚一顿。
这话她听过。
上回是刻在木盒底下的。
她没说话,转身去田里拿锄头。
谢珩也没走。
小白趴在石台边,爪子勾着布袋一角,小声嘀咕:“吱……这人比田埂还倔,拔都拔不动。”
林晚扛着锄头回来,瞥了眼袋子,又瞥了眼人。
“你站这儿,鸡都不下蛋。”
“不下。”他说,“我等你忙完。”
“我忙到天黑。”
“那就等到天黑。”
她哼了声,拎起袋子往屋里走:“种地又不是唱戏,谁要你蹲台下看?”
“我看你。”他跟上两步,“不是看地。”
林晚脚步一顿,没回头。
小白从窗台跳进去,爪子一指锅:“姐姐!他再这么说话,本大人建议你煮碗面,泼他脸上!”
林晚把袋子放进柜子,顺手摸了摸怀里的糖纸。
它还在,暖的。
她走出来,指着院角那堆新土:“要真想帮忙,去把那边翻了,下午我要种第二批红薯。”
谢珩点头,转身就去拿锄头。
小白蹲在墙头,看着他弯腰松土的样子,小爪子托着下巴:“啧,堂堂世子,沦为免费长工……本大人感动得想打嗝。”
林晚站在田头,看了会儿。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拨了一下,嘴角压了压,没让自己笑出来。
晌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昏。
谢珩脱了外袍,只穿件窄袖短衫,袖口卷到肘上,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一锄一锄地翻土,动作稳得像在练兵。
林晚搬了张小凳坐旁边,啃着黄瓜,时不时指挥两句:“那边再深点。”“对,往左挪半步。”“哎你铲到我的苗了!”
他立刻停手,回头问:“伤了?”
“没伤。”她咬了口黄瓜,“就是吓我一跳,以为你要把我辛辛苦苦种的金薯当杂草铲了。”
“不会。”他说,“你种的,我都认得。”
林晚噎了一下。
她正想说“谁信你”,就见他从土里挖出一块东西,沾着泥,黑乎乎的。
他拿水冲了冲,递过来。
是个小陶人,缺了条腿,脸上还画着歪眼睛。
“这是……”她接过一看,愣了。
“你小时候埋的。”他说,“你说,埋了能保丰收。”
林晚盯着那陶人,忽然想起什么。
七岁那年,她偷偷捏了个泥娃娃,埋在田角,还念叨:“保佑我家有饭吃。”结果第二天就被继母挖出来摔了,说她浪费泥巴。
可这个……怎么还在?
她抬头看他:“你……挖出来又藏起来了?”
“嗯。”他继续翻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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