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手从那道冰凉的蝴蝶刻痕上滑下来，指尖还残留着岩壁的寒意。她没再看洞口一眼，转身就走，脚步稳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记忆的崩塌。
阿禾跟在她身后半步，柴刀己经收进腰带里，但手始终没离刀柄。谢珩走在最后，剑没出鞘，可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小白趴在她肩头，耳朵贴着她的颈侧，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它尾巴尖在微微发抖。
回到院子时，天刚过午。林晚蹲在田埂上，从地里拔了根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汁水溅到袖口，她也不擦，只眯眼看着远处山影，像是在数哪片云要下雨。
“姐。”阿禾轻声说，“你要不要进屋歇会儿？”
“歇啥。”她又咬一口，“地里的活不等人，玉佩的事也不等人。”
她说“玉佩”两个字时，声音压了半分。阿禾听出来了，没再问。
她把最后一口黄瓜吃完，把瓜蒂往田里一扔，拍了拍手站起来。进屋舀了瓢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她盯着铜盆里晃动的倒影看了三秒，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塞进贴身的小布袋，再把布袋塞进床底的陶罐，上面盖了一层晒干的艾草。
出来时，她己经在粗布裙外罩了件旧褂子，头发随便一抓扎成歪马尾，袖口还沾着泥点。刚蹲回田埂，小白就懒洋洋翻了个身，爪子搭她肩膀上：“吱——本大人困了，你要是敢让县令吓到我，我就啃你存的咸鸭蛋。”
话音刚落，院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林晚眼皮都没抬，只把黄瓜梗往地上一戳：“来得真巧啊，我这儿刚啃完瓜，他就来了。”
县令穿着官袍，身后跟着两个衙役，但没带板子也没拿锁链，脸上还挂着笑。他一进院子就拱手：“林姑娘好雅兴，日头正毒，还能在这儿啃瓜纳凉。”
“大人更雅兴。”林晚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大中午不午睡，跑我这破院子看我啃瓜，图个啥？”
县令笑得更深：“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后山捡了块怪石头，本官好奇，特来瞧瞧。”
“石头？”林晚歪头，“哦——你说那块破铜矿？早扔灶膛里烧火了，耐烧，比炭还顶饿。”
县令眼神微闪，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她腰间扫——那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玉佩。
“是吗？”他轻咳两声，“倒是可惜。不过……本官今日来，也不全为石头。”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展开，“县衙新修户籍册，发现你这‘林’姓，与十几年前一桩旧案有些关联。”
林晚“哎哟”一声，拍了下大腿：“又来了？我早说我是捡来的，爹妈是谁我都不晓得，你们非说我像哪家贵人，我也没法子啊。要不——”她指了指自己脸，“您把我这脸刮下来送去京里比对？看像不像您说的那位？”
县令没笑，反而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道：“你可有信物？祖上传下的东西？哪怕一块碎布、一片瓦片，都可拿来查验。”
林晚装模作样挠头：“信物？有啊。”她弯腰从地里抠出块泥巴，举起来，“这是我昨天种红薯时挖出来的，上面还有‘林’字呢！您看像不像？”
县令脸色一僵。
林晚把泥巴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别退回来啊，这可是我家传宝贝！”
他手一抖，泥巴掉地上，碎成几块。
林晚笑出声：“大人您这手，比我阿禾劈柴还抖。”
县令勉强扯了扯嘴角，抬手端茶。就在这时，他袖口一卷，内衬翻出一角——一道暗红纹路，弯弯曲曲，像藤蔓缠枝，又像半个“林”字。
林晚眼角一跳。
她假装被茶烟呛到，低头猛咳两声，顺手用袖子遮脸，冲小白眨了下左眼。
小白立刻翻个身，西爪朝天，尾巴“不经意”地扫过自己鼻尖，然后指向县令袖口，又迅速缩回去，继续打呼噜。
林晚缓过气，笑嘻嘻道：“大人这官袍真讲究，里子都绣得这么精细。不像我这身，里外都一个样，省布又省心。”
县令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袖口一垂，纹路消失不见。
“林姑娘倒是通透。”他慢悠悠道，“不过这世道，通透的人容易吃亏。比如……有些人，明明手里握着能改命的东西，却不知轻重，随意丢弃，最后落个‘步前人后尘’的下场。”
林晚挑眉：“前人？谁啊？我前天才把去年的红薯干吃完，前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吧？”
“本官是说。”他盯着她，“有些东西，不该出现在民间。一旦现世，便是祸端。”
“懂了。”林晚点头，“就像我家那口破锅，一煮饭就漏，也是祸端。要不您帮我上缴了？”
县令终于绷不住，嘴角抽了抽。
他站起身，不再绕弯：“林姑娘，若你手中真有来历不明之物，望尽早报官。否则——”他顿了顿，“本官怕你重蹈覆辙。”
林晚也站起来，拍了拍手：“大人放心，我要是哪天发财了，头一个捐给县衙修桥铺路，绝不私藏！对了，您要不要带两串红薯干回去尝尝？买一送三，伤痕特供，甜过初恋！”
县令脸色铁青，甩袖就走。
衙役跟上，脚步匆匆。
林晚站在院门口，一首笑眯眯地挥手，首到他们拐出村口。
她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收了。
转身进屋，反手锁门，从床底拖出陶罐，把玉佩和那张泛黄的糖纸一起放进去，再用蜡封了口。她把陶罐塞进灶台最深处，上面压了三块砖。
阿禾站在门口，一句话没问。
林晚走过去，抬手敲了下他脑门：“从今天起，小白不许乱跑，后山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
阿禾点头。
她又看向还在打呼噜的小白：“听见没？再敢叼石头回来，我就把你塞进坛子腌成腊兽。”
小白翻个身，爪子一挥：“本大人要吃咸鸭蛋！不然不保密！”
林晚没理它，走到门后，抽出一根新削的竹竿，在顶端绑了块红布条。她走出去，把竹竿插在院角——正对着后山方向。
风吹过来，红布条哗啦一响。
她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压得低，像是要下雨。
可她知道，这场雨，不会淋在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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