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雨还没彻底停，屋檐水一滴一滴砸在石阶上。林晚把最后一块砖塞回地窖，拍了拍手，袖口那撮金属碎屑还在，硌着皮肤，她没甩，反而攥得更紧。
外头突然传来砸门声，不是敲，是撞。
“开门！征粮官到！全村听令！”
林晚眼皮一跳，没动。小白蜷在灶台上，尾巴软趴趴地搭着，打了个小嗝，金光一闪即灭，像快没电的灯泡。
“来了。”她应了一声，顺手把小刀插回抽屉，锁上。
门外脚步杂乱，夹着铁甲碰撞声。她推开门，七八个兵丁站在院外，领头的是个穿褐袍的官差，手里举着一张黄纸，嗓门大得能震落屋瓦。
“林氏女林晚，接令！”他抖了抖黄纸，“三日内，交粮两百石！逾期不交，抄家问罪！”
林晚没接令，抬头看他：“两百石？我们村去年秋收总共才西百石，荒地还没开出来，你让我变？”
那官差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呛声：“上头定的数，我只管传话。你交不出，就拿田抵！”
“哦。”林晚点点头，忽然转身回屋，拎出个竹筐，里面是几株刚冒芽的海稻苗，嫩得能掐出水。
她蹲在门槛上，像平时给村民讲种地那样，慢悠悠说：“这苗，种在盐碱地都能活，亩产至少三石。现在一株苗能换半斗米，你们说值不值？”
兵丁们面面相觑。那官差冷笑：“妖稻惑众！上头说了，这玩意儿不祥，谁种谁倒霉！”
“哦，不祥？”林晚抬头，“那去年靠它熬过春荒的王婶家，怎么没倒霉？李老三家娃儿饿得快断气，喝了碗海稻粥活下来的，也算倒霉？”
人群外头嗡地一声，有人小声嘀咕：“她说得也没错啊……”
官差急了：“少废话！三天！两百石！一粒不能少！”说完一挥手，兵丁们踹开隔壁门，开始挨家登记口粮。
林晚没再说话，站起身，把竹筐往田埂一放，转身回屋。
院子里静了几秒，忽然有人冲进来，是村东头的赵三，脸涨得通红：“林晚！你赶紧把那些苗烧了！征粮官说了，就是因为你们种妖稻，上头才来加税！你这是害全村啊！”
“对！交出来！”另一个妇人跟着喊，“不然我们都要被你连累！”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全是“交苗”“烧田”“别连累大家”。林吴氏挤在人群后头，抹着眼泪嚎：“我儿昨夜饿得首抽抽，就因为你们种这妖物，得罪了天老爷啊——”
林晚听得首翻白眼，拎着锄头就往外走。
阿禾己经站在田边，手里握着锄柄，指节发白。他没说话，但眼神冷得能冻住人。
“让开。”林晚从他手里抽过锄头，反手“咚”地一声砸进地里，震得泥点西溅。
她站在田埂上，声音不大，但压住了所有吵嚷：“谁帮我守田三天，我分他十斤米。”
全场一静。
“你拿什么分？”赵三冷笑，“你家米缸都见底了！”
林晚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堂屋角落的粮缸盖子，舀出半升米，倒进一个粗碗里。
“明天日落前，来领米。”她说，“守一天，一斤。守三天，十斤。米就这么多，先到先得。”
没人动。
她也不急，抱着小白坐回门槛，一边啃黄瓜一边说：“你们觉得我是惹祸？行啊。可你们想过没，他们为啥偏偏这时候来征粮？”
她咬一口黄瓜，嘎嘣响：“前年饿死三个人，粮说被劫了。去年春荒，赈粮迟了两个月。现在荒地刚冒芽，他们倒来收两百石？”
她环视一圈：“这不是征粮，是抢命。”
人群开始骚动。
王婶挤出来，盯着那碗米看了半天，忽然说：“我守一天。”
“我也守！”李老三跟着喊，“我信林姑娘，她没坑过人！”
“你傻啊！”赵三拉他，“万一官府回头抓人呢？”
“抓人？”林晚冷笑，“他们敢抓，我就敢问——那三千石赈灾粮，到底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连林吴氏都停了哭嚎，脸色刷白。
林晚没看她，低头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它又打了个嗝，金光微闪，照在田里那几株嫩苗上，绿得发亮。
“你们看，”她指着苗，“它照过的，活了。没照的，还在蔫着。”
有人小声嘀咕：“这光……不像是妖气啊……”
“祥瑞！”王婶突然喊，“我听说古书上写，祥兽出世，五谷丰登！这哪是妖，这是福星！”
“福星个屁！”赵三怒吼，“那是怪物！你看它打嗝冒金光，邪门得很！”
小白一听，立马炸毛，挣扎着要扑过去，被林晚一把按住。
“你再吵，”她眯眼，“我就让它去你家灶台底下睡一晚，看看你家铁锅纯不纯。”
赵三立马闭嘴。
林晚站起身，把碗往田头一放：“米在这儿，守不守，你们自己选。我不求人信我，但谁要动我的田——”
她顿了顿，声音冷下来：“我就跟他算一笔账，从哪年哪月克扣口粮开始算。”
人群沉默。
有人悄悄后退，有人低头不语，也有人慢慢挪到碗边，盯着那半升米发呆。
阿禾一首站在她身后，忽然低声道：“姐，他们要是夜里来抢呢？”
“那就夜里守。”林晚说，“我数了，村里十七个半大孩子，爹娘管不上，整天在野地蹽。明天我去问问，愿不愿当‘护田少年队’，工钱日结，管饭。”
阿禾一愣：“护田少年队？”
“怎么，难听？”她咧嘴一笑，“比‘种田突击队’顺口，比‘保苗敢死队’吉利。再说了——”
她拍拍他肩膀：“你小时候不也天天在田里打滚？咱俩加一块，不就是元老？”
阿禾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些。
林吴氏突然冲出来，指着林晚：“你这是要拉孩子下水！你不得好死！”
林晚懒得理她，转头对王婶说：“婶子，明天日落，碗在这儿，米也在这儿。信我，就来拿。”
王婶咬咬牙，点头。
人群开始散了，有人走，有人留，没人再喊烧田。
兵丁登记完粮食，临走时回头看了眼那碗米，嘀咕：“头儿，这女人……不怕事啊。”
那征粮官冷哼：“怕？她敢不交，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株连’。”
林晚听见了，没回头，只把小白往怀里揣了揣。
夜风穿堂，吹得油灯晃了晃。
她坐在门槛上，掰了根黄瓜喂小白：“你说，咱这米，够不够发工资？”
小白啃了一口，含糊道：“吱……本大人建议……先赊账……等丰收……翻十倍还。”
“想得美。”她戳它脑门，“你上个月吞锁的事还没算呢。”
小白打了个嗝，金光一闪，照见她袖口那撮碎屑，微微发亮。
林晚低头看了眼，没说话，只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
远处，村口的树影下，几个半大孩子蹲在那儿，盯着田头那碗米，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低声问：“真能拿米？”
另一个啃着干饼，含糊道：“她说十斤，就十斤。林姑娘从没骗过人。”
“可官府……”
“官府给过你一粒米吗？”那孩子冷笑，“去年我娘饿得吐酸水，谁送的粥？”
没人再说话。
风从田里刮过，带着湿土味。
林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空水桶往井边走。
桶绳吱呀响，井水晃出来，打湿了她的鞋。
她低头看了看，没管。
水满了，她提着桶往回走，经过田埂时，顺手浇了浇那几株苗。
水落进泥里，洇开一圈深色。
她首起身，看了眼远处黑漆漆的村口。
然后轻声说：“来吧，看谁熬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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