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井边那桶水还晃在半空，林晚就听见槐树底下有动静。她抬头一看，昨晚蹲在村口那几个半大孩子全来了，围着她搁在田头的粗瓷碗，谁也不说话，就盯着碗底那张画了守田换米的纸。
“来了？”她把桶放下，走过去，袖子一撩，露出昨晚被碎屑硌出的红印，“米在这儿，规矩也在这儿。守一夜，一斤。三天，十斤。被打，我治。被抓，我去闹。”
“那……要是他们带刀呢？”一个瘦小子吞了口唾沫。
“带刀？”林晚冷笑，“他们敢砍人，我就敢把账本贴满县城。前年饿死的那三个人，名字我可都记着。”
人群里有人抖了抖。
阿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拎着几根柴棍，脸色冷得像井水。他蹲下，把柴棍摆成个“品”字：“想拿米，就得听我练。这叫三角阵，一人倒，两人补。打不赢，也得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惹的。”
“泥弹呢？”另一个孩子问。
阿禾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几颗裹着干草的泥团：“碎石包外面，防潮。专打膝盖，一砸一个跟头。练不好，连泥都捏不圆，还想守田？”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个胆大的上前，伸手在纸上按了个泥手印。
“我守。”
“我也守。”
“算我一个！”
一个接一个，碗底那张纸渐渐被泥手印盖满。最后十三个人站成一排，眼眶发红，拳头攥得死紧。林晚从灶台底下摸出一坛米酒——其实是甜米水——倒进碗里，挨个碰了下。
“以米代酒，今日结盟。护田少年队，现在开工。”
阿禾一声不吭，拎起第一根木桩往田埂钉。孩子们愣了愣，赶紧跟上。
太阳爬上屋顶那会儿，田边己经拉好了绳子，埋了带铃铛的竹签，连田鼠洞都被扒出来当掩体。林晚蹲在边上，一边给扭了脚的娃揉腿，一边教他们怎么用草叶遮脸。
“敌人怕蛇，咱们不怕。”她顺手往一个孩子领口塞了根干草，“你趴那儿，他准以为有蛇，不敢踩。”
小白蜷在她肩上，打了个嗝，金光一闪，照在泥地上的阵型图上。阿禾看了一眼，眉头松了半分。
“今晚真来？”有个孩子小声问。
“不来最好。”林晚咬了口黄瓜，“来了，咱们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穷孩子的脾气’。”
傍晚，十三个少年换了干净衣裳，揣着泥弹，分三组埋伏在田边。林晚给他们每人塞了块烤红薯，又往口袋里塞了两颗糖。
“活下来，比打赢重要。”她说，“明天我还在这儿，米也还在。”
夜风一吹，田里那几株海稻苗沙沙响。铃铛静静挂着，像条细线，连着十三颗绷紧的心。
二更天，脚步声来了。
不是一两个，是整队人，踩得田埂发颤。火把光一晃，六个兵丁举着棍子冲进田里，领头的正是昨儿那个征粮官，一脚踹翻稻草人，冷笑：“就这？一群崽子也敢挡官差？”
话音未落，铃铛“叮”地一响。
“动手！”阿禾低喝。
三枚泥弹破空而出，两颗正中膝盖，一颗砸在兵丁脸上，当场“哎哟”一声跪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轮又来了，专打小腿，打得他们原地跳脚。
“哪来的小兔崽子！”征粮官怒吼，拔出腰刀，“给我烧田！”
火折子刚亮，阿禾从树后窜出，一脚踹翻一个，反手夺棍，横扫一片。他冷声喊：“三角！补位！”
少年们咬牙冲上，两人一组，用柴刀格挡，三人一组扔泥弹。有个娃被推倒，立刻被旁边两个拽起来，阵型没散。
“打他腿！”林晚在远处喊，“别让他们靠近苗！”
兵丁被逼到田埂边缘，脚下打滑，火把掉进泥里。征粮官气得发抖，抄起石块就要砸田。
阿禾藏在树影里，三颗石子扣在指间。
第一颗打偏，擦过对方耳侧。
第二颗正中手腕，石块落地。
第三颗，首奔面门。
“咔”一声，两颗门牙飞进泥水，混着血沫子。
“啊——！”那人捂着嘴跪倒，火把彻底灭了。
林晚举着火把冲过来，身后跟着王婶、李老三，还有七八个拎着扁担的村民。她站上田埂，声音压过风声：“再动一株苗，我就把你们吞的赈灾粮，一石一石算清楚！让全县都听听，是谁让老百姓饿死的！”
兵丁们抱头就跑，连滚带爬出了田。
少年们瘫在泥地里，喘得像破风箱。有人脸上沾了泥，有人手在抖，但没人哭。他们互相看看，突然“噗”地笑出声。
“我……我打中了一个！”
“我泥弹没散！”
“阿禾哥那一石头，太狠了！”
小白从林晚怀里蹦出来，跳上阿禾肩头，尾巴一甩：“吱！本大人工钱翻倍！刚才那牙，算工伤！”
林晚笑出声，挨个拍他们肩膀：“行，明天加半斤米。”
阿禾靠在树边，额上全是汗，蓝光伤痕从袖口露出来一截，隐隐发烫。他没吭声，只把沾了血的石子扔进田沟。
远处，村口老槐树下，林吴氏缩在墙角，手里还攥着一把香灰，嘴唇哆嗦着，没敢出声。
林晚走过去，把空碗放在田头，碗底朝天。
“米发完了，明天再来。”
有个孩子小声问：“姐，他们要是再来呢？”
她抬头看了眼夜空，云层裂了道缝，漏出半颗星。
“那就再打。”她说，“打到他们怕为止。”
阿禾忽然开口：“明天加练负重。”
少年们哀嚎一片。
“负重？”林晚挑眉，“你打算让他们扛啥？”
“石头。”他说，“每人一块，蛙跳十圈。”
“太狠了吧？”
“不够狠。”阿禾盯着田边那串脚印，“他们带刀来的。”
林晚没再说话，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磨了磨。
小白打了个嗝，金光一闪，照见她袖口那撮碎屑，还在发亮。
她把石头塞进布袋，系紧。
“行，那就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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