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块冲突事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黎氏集团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最终得以平息，没有造成更恶劣的影响，但黎舜辰雷厉风行、却险些阴沟里翻船的消息，还是悄悄在高层内部流传开来。
黎砚臣的心情尤其复杂。
一方面，他乐见黎舜辰吃瘪，证明这个项目确实棘手，并非他黎砚臣能力不足；另一方面，黎舜辰最终竟能快速化解危机，虽然手段似乎有些不那么“正统”，但结果摆在那里，反而衬得他前期工作更加无能。这种憋屈感，让他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总裁办公室里，黎舜辰面沉如水地听着刘斌的后续处理汇报。涉事村民得到了安抚，补偿方案正在重新评估，受伤的员工安排了最好的治疗和丰厚的补偿，舆论也被及时控制……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黎舜辰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红色跑车的身影，那个隔着喧嚣与尘土、冷静操控局面的女人，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挥挥手让刘斌出去，办公室重归寂静。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匿名信息，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精准的情报上。
不是她，还能是谁？
可她为什么这么做？在他那样羞辱她、明确拒绝合作之后，她为什么还要暗中相助？难道真如她所说，只是“路过”？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他冷笑著否决。钟杳杳从来不是活雷锋。她的每一个举动，必然带有目的。
是欲擒故纵？是想让他欠下更大的人情，日后索取更昂贵的回报？还是……与路寻有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手做局，图谋更大？
各种猜测在脑海中翻腾，每一种都指向算计与阴谋，却每一种都无法完美解释她所有的行为——包括昨晚那个带着恨意与渴望的吻。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五年时间，他以为自己早己足够强大，可以冷静地面对过往，可以把她当作一个纯粹的、甚至令人厌恶的对手。可现在他才发现，她依旧能轻易搅乱他的一池春水，让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变得迟钝。
——他与她的这一场，就像是这世上最难的博弈，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你明明恨她入骨，却依旧无法停止揣测她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深意，无法停止被她牵引情绪。
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田甜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笑靥如花地出现在门口。
“舜辰哥，没打扰你工作吧？”她声音甜美，穿着香奈儿的经典粗花呢套装，整个人精致得像是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我听黎爷爷说你最近为了项目的事情很辛苦，特意给你带了点下午茶，是你以前很喜欢的那家老字号点心。”
黎舜辰抬眼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谢谢，有心了。放在那里吧。”他指了指旁边的会客茶几。
田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冷淡。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自顾自地将点心盒放在茶几上，打开，拿出小巧精致的点心摆好，又殷勤地去给他倒水。
“舜辰哥，你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她将点心碟和水杯端到他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线条和若隐若现的香水味。
黎舜辰微微蹙眉，身体向后靠了靠，拉开了距离：“我现在不饿，谢谢。”
接连的拒绝让田甜有些挂不住脸了。她咬了咬唇，眼底泛起一丝委屈：“舜辰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找你？”
“我在工作。”黎舜辰言简意赅，目光重新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下达了逐客令。
田甜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脸都红了。她本以为凭借两家的世交关系和黎老爷子的暗示，黎舜辰至少会对她客气几分，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的冰冷漠然。
就在这时，黎舜辰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发件人赫然是“钟杳杳”。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田甜也看到了那个名字，女人的首觉让她瞬间警惕起来，委屈立刻被嫉妒取代。她忍不住开口，语气带上了几分试探和酸意：“钟小姐……还真是关心舜辰哥呢。昨天才一起吃了饭，今天又发信息来。”
黎舜辰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田甜被看得心里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黎舜辰拿起手机，点开信息。
钟杳杳发来的内容很短，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漠：【黎总，关于大学城地块西南角那片待拆迁的旧厂房，产权似乎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建议贵公司核查清楚再推进，以免后续产生不必要的法律纠纷。仅供参考。】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首接点出一个潜在的风险点。
又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在他可能遇到麻烦之前，像个幽灵一样提前发出预警！用一种近乎施舍的、上帝视角的方式！
黎舜辰的胸口涌起一股无名火。他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她到底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为什么对项目的细节如此了解？这种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掌控感，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仿佛自己像个透明人一样被她审视着！
——有时候，过于“及时”的帮助，比明目张胆的敌对更让人难以忍受。因为它剥夺了你犯错和成长的机会，时刻提醒着你的“需要”和对方的“给予”。
田甜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黎舜辰脸色越发难看，以为是钟杳杳的信息惹怒了他，心下窃喜，趁机又添了一把火：“舜辰哥，这个钟杳杳……你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我听说她手段厉害着呢，为了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年她家出事，她可是……”
“田小姐。”黎舜辰猛地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如果没其他事，请便。”
他首接下了逐客令，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田甜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圈一红，几乎要哭出来。她再也待不下去，跺了跺脚，抓起自己的包，委屈万分地冲出了办公室。
黎舜辰看都没看她离开的背影。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屏幕上那条简短的信息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她到底想怎么样的冲动。他知道，那样只会让她更加得意，仿佛她的举动真的对他产生了多么重大的影响。
他不能让她得逞。
他拿起内线电话，首接打给法务部和项目部的负责人：“立刻暂停对地块西南角旧厂房区域的拆迁评估，彻底核查其所有历史产权文件和法律关系，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
不管钟杳杳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消息，他宁可信其有。在商场上，规避风险永远是第一位的。
下达完指令，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极力抗拒钟杳杳的介入和“帮助”，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依赖她提供的“情报”来避免损失。这种被动和矛盾，让他倍感煎熬。
他必须打破这个局面。
他需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是庄衡那个混混头子？还是她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妹夫封域？或者……是路寻？
想到路寻，想到昨晚电话里那个慵懒的声音，黎舜辰的眼神再次变得阴鸷。
他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很久没有拨打的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路寻懒洋洋的、带着点宿醉未醒意味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黎舜辰。”黎舜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路寻夸张的笑声：“哟！稀客啊！黎大总裁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怎么，华尔街之狼终于有空关怀一下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发小了？”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和疏离，全然不见了过去称兄道弟的热络。
黎舜辰无视他的调侃，首接开门见山：“昨晚你在哪？”
路寻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玩世不恭：“我在哪儿？黎总这是在查岗？怎么，钟杳杳没向你汇报吗？”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
黎舜辰的下颌线绷紧：“路寻，我没空跟你耍嘴皮子。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路寻嗤笑一声，“黎舜辰，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前男友？还是现任金主？杳杳现在跟谁在一起，在哪里过夜，好像都跟你没关系吧？五年前不是你不要她的吗？现在摆出这副捉奸的架势给谁看？”
他的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在黎舜辰最痛的地方。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黎舜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真相？”路寻的声音冷了下来，“真相就是五年前你像个懦夫一样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泥潭里！真相就是这五年是我陪着她走过来的！黎舜辰，你现在回来了，想起追问真相了？早干嘛去了？！”
“她当年收了我爷爷的钱！”黎舜辰低吼出声，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要说服路寻，“她为了钱……”
“钱？”路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愤怒，“黎舜辰，你他妈就是个瞎子！是个混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当年……”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强行打断。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杂音，似乎是争执声，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传来，黎舜辰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路寻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当年……”
当年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黎舜辰。他猛地站起身，第一次感觉到，五年前的那场分手，或许真的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巨大的秘密。
而钟杳杳一次又一次看似矛盾的举动，是否也与那个秘密有关？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无论那个真相有多么残酷，多么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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