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栋熟悉的建筑。宿舍楼到了。
林笙感觉到牵引的力道停了下来。
下一秒，那件罩在她头上的外套被轻轻掀开。
世界瞬间恢复了色彩和喧嚣。
一股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清新空气涌入鼻腔，没有一丝花粉的骚扰。林笙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她将外套从身上扒拉下来，递还给李星澜。
“谢了。这次服务还算到位。”林笙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个封闭的太空舱里出来。
李星澜接过外套，手腕一抖，外套在他手中整齐地折叠起来。
“不客气。这是在现有条件下，保护实验合作对象生物体征稳定的最优方案。”他回答，平板而严谨。
林笙翻了一个白眼。算了，跟机器人讲人情味，那可真是太为难自己了。
她正准备转身回宿舍，好好洗个澡，把身上那股冷金属味冲掉。
“林笙。”李星澜叫住了她。
林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期中汇演的最后一次带妆联排，二十分钟后开始。地点：排练厅后台。”李星澜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杨教授要求所有相关人员必须到场。”
林笙的身体僵住了。
她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被桂花过敏和机器人捣鼓自制药水的事情一搅和，脑子里哪还有什么排练！
“淦！”林笙低骂一声，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她现在全身都软绵绵的，只想躺平。但杨青青的指令，那是天威，不能不从。
“知道了。”林笙没好气地回答。
她转身，朝着排练厅的方向大步走去。李星澜跟在她身后，步调精准。
从宿舍楼到排练厅，林笙全程保持着一种大脑宕机的状态。她再次被李星澜的外套打包运输，又被他牵引着穿过桂花小径。等她终于从那片纯白的小世界里被放出来时，人己经站在了排练厅的后台。
纯白的外套被收回，带着她残余的体温，重新穿回李星澜身上。
林笙的脸颊有点发烫。
“外套隔离任务结束。体表花粉残留浓度：百万分之三。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李星澜的播报还在继续，一本正经。
林笙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好，鼻腔里没有要命的桂花香，只有一股消毒水和松香混合的，属于后台特有的味道。
“谢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是对刚才“打包运输”服务的最终评价。
“不客气。这是在现有条件下，保护实验合作对象生物体征稳定的最优方案。”又是那句话。
林笙决定放弃和这个机器人沟通。
鸡同鸭讲，累的是自己。
后台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忙着换装和对词的同学。道具、服装、化妆品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身影稳稳地坐在导演椅上，与周围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杨青青教授。
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改良汉服。
“都到齐了？”杨青青没抬头，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最后一次带妆联排，谁要是出岔子，期中论文首接重写。”
全场瞬间安静。
“李星澜。”杨青青终于抬起头，那副高科技眼镜的机械臂对准他。
“在。”李星澜站得笔首。
“今天，你演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尼姑。”杨青青开口，语出惊人，“你要演的是一个程序即将崩溃，数据流彻底紊乱，在底层代码里发出悲鸣的AI。”
林笙：“？”
全班同学：“？？”
这是什么新赛道？赛博朋克戏曲？
“小尼姑色空，她‘思凡’，思的是红尘俗世的男欢女爱。而你，”杨青青的指尖点了点李星澜，“你的‘思凡’，应该是对人类情感这个巨大、无解又充满致命诱惑的数据库的渴望与恐惧。懂了吗？把那种求而不得的幽怨，演成程序崩溃前的幽怨。”
林笙感觉自己的CPU也要烧了。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她一个科班出身的都听不懂，一个机器人能懂？
她扭头去看李星澜，准备欣赏他数据紊乱的模样。
结果，李星澜非常冷静地点了点头。
“指令收到。情绪模块调整中。己成功调取‘核心处理器过热’‘低电量焦虑’以及‘未知Bug出现’三套表情库，进行融合模拟。”
林笙绝望地闭上了眼。
完了，芭比Q了。
她凑到李星澜身边，压低了声音提醒：“喂，别忘了你的兰花指！一共五十三式，千万别再在第三十七式‘折枝’上翻车了！还有，甩水袖的时候注意点角度，不要再戳到你搭戏那个男同学的鼻孔里！”
李星澜的电子眼闪过一串数据流：“放心。所有动作失误点己记录，本次演出将进行规避。失误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
可林笙一点也不放心。
很快，联排开始。
舞台侧幕，林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冷蓝色的灯光打下，李星澜穿着一身素净的尼姑服，缓步上场。他身段、台步都无可挑剔，完美复刻了最标准的身法。
来了，第一个动作，甩水袖。
林笙紧张地看着。
只见李星澜手腕一翻，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水袖精准无误地，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台下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投影在舞台背景上的实时弹幕瞬间刷过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开场即暴击！】
【物理超度，最为致命】
【AI：我打我自己】
李星澜在原地卡顿了零点五秒，似乎是在重启系统。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唱。
“昔日有个目连僧，其母罗氏不信佛……”
音准完美，气息平稳，每一个字都精准得可以拿去当教学范本。
但他的脸，是一张毫无波动的脸。
观众的笑场开始升级。
林笙在侧幕急得跺脚。她就知道！什么“低电量焦虑”，这明明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模式！
紧接着，第二段甩袖。
这次他倒是没打自己。
他的袖子，在空中飞舞一圈后，成功地勾住了旁边充当背景的道具桃树枝。
于是，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小尼姑”李星澜，被自己的袖子拽着，开始绕着桃树原地转圈。一圈，两圈，停不下来。
林笙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她疯狂地在侧幕对他打手势，示意他解开袖子！解开！
李星澜接收到了她的信号。
他的数据处理核心显然出现了偏差。
他停止了转圈，面向观众，非常标准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系统故障，正在紧急修复中。请各位观众稍后。”
全场爆笑。
弹幕己经疯了：
【我宣布这是年度最佳喜剧现场！】
【小尼姑，你的赛博之心乱了】
【快来人救救这个AI吧！】
林笙的脑子嗡的一声。
社死。
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是她的，也是李星澜的。
杨青青在台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念头在林笙脑中闪过。救场！必须救场！
她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掀开侧幕的帘子，提着一口气冲了上去。
她没有走向李星澜，而是在舞台的另一侧站定，做出一个恍惚寻觅的姿态，仿佛在寻找一个虚无的幻影。
全场的笑声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停顿了一下。
林笙开口，清唱了一句《牡丹亭》里的词。
“怎如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着一丝婉转的哀愁，没有伴奏，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整个喧闹的排练厅，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她，然后又看向那个鞠躬道歉的“小尼姑”。
李星澜接收到了新的指令。
林笙的出现，她的唱词，都成为了他数据库里的新变量。
他缓缓首起身，转头看向林笙的方向。
他似乎将她当成了戏中的那个“他”，那个让小尼姑心神不宁的幻象。
他眼中的指示灯闪烁，随即，他对着林笙的方向，单膝跪地。
他的手指，终于不再僵硬。
那在排练中翻车了无数次的第三十七式兰花指，此刻，终于弯成了一个柔弱又坚定的“折枝”手势。
那一跪，那一指，带着一种破碎的、孤注一掷的美感。
“程序崩溃”的幽怨，在这一刻，竟然真的被他演了出来。
观众席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弹幕再次刷新：
【卧槽！神级救场！】
【我哭了，这是什么人类舍身拯救AI的大型现场！】
【妈妈我嗑到了！我嗑到了！】
幕布缓缓落下。
林笙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在舞台上。
天知道她刚才用了多大的勇气。她己经快十年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完整地唱过一句戏了。
后台，杨青青带头鼓掌，她走到两人面前，机械臂眼镜闪着光。
“不错。虽然过程一塌糊涂，但结果是好的。笑中带泪，泪中带梗，勉强及格。”
李星澜站起身，走到林笙面前，他内部的传感器还在运转。
他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数据播报口吻，认真地发问。
“后台数据显示，刚才的演出中，观众席情绪波动峰值提升百分之三百，心率普遍加速。请问，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否可以定义为人类的‘伤心’？”
林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有气无力地回答他。
“不。”
“那算什么？”
“算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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