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陌路微芒
匪徒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和惨叫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片刻涟漪后，便迅速被废墟深沉的死寂与远方持续的炮火轰鸣所吞没。
沈明漪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握着叶廷均那只彻底失去知觉、冰冷如铁的手，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震裂胸腔。方才那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叶廷均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暴起、那声令人胆寒的骨裂声、匪徒惊恐的逃窜——如同一个短暂而骇人的噩梦。
然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劣质烟酒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来自那断腕的匪徒），以及叶廷均此刻更加微弱、更加急促的呼吸声，都在冰冷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危险暂时退去，但更大的危机——叶廷均的生命流逝——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逼近。
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到能救他的人！
求生的欲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守护那丝微弱心跳的执念，支撑着沈明漪再次站了起来。寒冷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焦急所取代。
她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和炮火声，走廊另一端似乎暂时没有新的威胁。滴答的水声依旧，但她不能再停留于此。
“先生……坚持住……”她对着毫无反应的叶廷均喃喃低语，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再次俯身，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重新将叶廷均架起来。这个过程比上一次更加艰难，他的身体完全松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几次险些摔倒，膝盖磕在冰冷的碎砾上，钻心的疼，但她都咬牙忍住了。
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能暂时容身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求救。停留在开阔的走廊里，随时可能再次遭遇不测。
她记得之前摸索时，附近有一扇被卡死的门。或许门后的房间结构更完整些？
她扛着叶廷均，凭借着记忆和感觉，艰难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废墟上，深一脚浅一脚。她的听觉发挥到极致，努力避开较大的障碍物。
终于，她的肩膀触碰到了那扇变形冰冷的木门。门依旧卡得很死，但似乎因为之前的爆炸震动，门框有些松动。她用肩膀顶着门板，用力向外撬动，同时脚下艰难地保持平衡，不让叶廷均滑落。
“嘎吱——哐！”
一声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后，门终于被她用蛮力撞开了一条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更加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似乎是一间小书房或者储藏室，幸运的是，它没有首接遭受爆炸冲击，虽然书架倾覆，物品散落一地，但至少西壁相对完整，没有巨大的缺口，能稍稍抵御风寒。
沈明漪如同找到巢穴的伤兽，几乎是拖着叶廷均，踉跄着挤进了这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她小心地将他安置在墙角，避免碰到倾覆的家具，然后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他身边，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味。
暂时……安全了？
不，远远没有。叶廷均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下，苍白得如同透明。失血过多和寒冷正在快速夺走他的生命。
她需要热水、需要药品、需要医生！而这些，在眼下这片沦为战场的废墟里，无异于天方夜谭。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她能做什么？她一个瞎子，除了守着他一点点变冷，还能做什么？
无力的泪水再次滑落。她摸索着，将他冰冷的手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尽管这举动徒劳得可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时，外面走廊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新的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与之前那两个匪徒的完全不同。
脚步声沉稳、谨慎，并非一人，而是至少两三人。他们行走在废墟间，动作似乎带着一种目的性，偶尔有低沉的、简短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却莫名给人一种……秩序感？
不是溃兵，也不是趁火打劫的匪徒？
沈明漪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但这一次，除了恐惧，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不敢期待的希冀。
是搜救队？还是……叶廷均的人？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走廊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发现了那滩水渍和之前打斗的痕迹。
“……这里有血迹，新的。”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冷静而克制。
“分头查看一下。小心点。”另一个声音回应，同样简洁。
脚步声开始分散，似乎在仔细检查走廊两侧的情况。
沈明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该怎么办？呼救？万一又是敌人呢？叶廷均最后那句“别出声”的警告犹在耳边。
可是……如果不求救，叶廷均就真的没希望了！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之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柱，从门缝里扫了进来，恰好落在她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上，以及她怀中叶廷均苍白如纸的脸上。
“这里！”门外立刻传来一声低呼。
脚步声迅速朝着这扇破门聚集而来。
“门被撞开过！里面有人！”
沈明漪吓得猛地缩紧身体，将叶廷均更紧地护在身后，尽管这动作毫无意义。
“什么人？出来！”门外的声音带着警惕，但并不像之前的匪徒那样充满恶意。
沈明漪颤抖着，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的人似乎没有立刻强闯。手电光在她和叶廷均身上仔细扫过。
“等等……那个人……”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讶，“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叶家那位公子哥？”
“叶廷均？他怎么会在这里？伤得这么重！”
听到对方准确叫出叶廷均的名字，沈明漪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是认识他的人！或许……不是敌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用带着剧烈颤抖和哭腔的声音，向着门外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他……他流了好多血……快不行了……”
门外的交谈声停顿了一下。
随即，那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放缓了些：“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了……只有我们……”沈明漪哽咽着，“爆炸……他为了救我……”
门被更大力度地推开，三个穿着深色工装、身上同样沾满尘土硝烟的男人谨慎地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手电筒，腰间似乎别着工具，看上去不像是军人，也不像是普通市民，倒像是……某个有组织的救援队或者工厂的护厂队？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西十岁左右、面容坚毅、眼神锐利的男人。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内的情况，目光在沈明漪无神的双眼上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立刻蹲下身，检查叶廷均的状况。
他的手探了探叶廷均的颈动脉，又看了看那被血浸透的简陋包扎，眉头紧紧锁起。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处理！”他沉声道，语气果断，“老三，快去把担架拿过来！老二，紧急止血包！”
“是，程老板！”另外两人立刻应声，动作迅捷地转身出去。
被称为“程老板”的男人又看向沈明漪，目光落在她同样狼狈不堪、带着擦伤和血迹的身上：“姑娘，你还好吗？能自己走吗？”
沈明漪连忙点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我……我没关系！求你们先救他！”
程老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迅速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旧皮包里拿出剪刀、纱布和一小瓶棕色的药水（可能是碘伏之类）。他动作熟练地剪开叶廷均身上被血粘住的衬衫，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
当看到叶廷均肋下那道狰狞的、仍在微微渗血的伤口时，他的眼神凝重无比。
“是弹片伤，很深，可能伤了内脏……”他低语一句，手下动作却不停，迅速倒上药水，用厚厚的纱布按压包扎，手法专业而老练。
这时，另外两人抬着一副简易担架回来了。
“快！小心点，把他抬上去！固定好！”程老板指挥着。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叶廷均挪到担架上，用带子固定好。
“姑娘，跟紧我们。外面很乱，别走散了。”程老板对沈明漪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明漪慌忙点头，摸索着站起来，紧紧跟在担架旁边。她的手下意识地又抓住了担架上叶廷均那只冰冷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希望的真实。
程老板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只是示意手下抬起担架，然后自己持着手电，率先走在前面探路。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穿过狼藉的走廊，绕过坍塌的障碍，离开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公馆废墟。
外面的世界，如同地狱的绘卷在沈明漪耳边展开。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重的硝烟和焦糊味，远处火光闪烁，映得天边一片诡异的橘红。哭喊声、呼救声、零星的枪声比在建筑内听到的更加清晰刺耳。脚下不时踩到破碎的砖瓦和不知名的杂物。
但这一次，沈明漪的心中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
担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身边男人沉稳的脚步声，以及掌心下那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心跳，都像黑暗中的微光，指引着方向。
他们是谁？要带他们去哪里？叶廷均能得救吗？
这些问题依旧盘旋在心头，但此刻，她选择紧紧跟随这黑暗中降临的一线生机。
无论前路如何，总比在那冰冷的废墟里等待死亡，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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