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黑暗中的救赎
浓重的血腥味和程老板骤然消失的意识，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沈明漪的喉咙。
时间不容她恐惧或悲伤。
“福伯！快，帮程老板止血！”沈明漪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她将染血的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叶廷均最后的生机。
福伯似乎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听到沈明漪的喊声才如梦初醒，带着哭腔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撕扯着破布条，试图按住程老板腰腹间那可怕的伤口，但那鲜血仍不断涌出，染红了他枯槁的双手。
沈明漪强迫自己不再去“听”程老板那迅速流逝的生命力发出的哀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必须集中在怀里的药包和床上气息奄奄的叶廷均身上。
静脉注射……
这个词对她而言陌生而恐怖。她只在偶尔听来的闲谈或模糊的广播剧里听说过，知道那是将药物首接送入血管的方法，需要极度的精准，稍有差池便可能酿成大祸。而她，一个看不见的人，要怎么完成？
“针管……在包里……”程老板昏迷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沈明漪深吸一口气，强迫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她摸索着油纸包，外面湿滑粘腻的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捆扎的细绳，揭开油纸。
里面是几支冰凉细小的玻璃安瓿（ampoule），以及一个用干净软布包裹着的金属注射器。她的指尖划过安瓿上凹凸的刻痕（可能是药名或剂量），触碰到注射器冰凉的金属筒身和冰冷的针头时，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就是它了。能将叶廷均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工具，也可能是……
她不敢想下去。
“福伯！告诉我，这针……这注射器是什么样的？”沈明漪急声问道，她需要信息。
福伯一边徒劳地试图给程老板止血，一边仓皇地瞥了一眼，语无伦次地回答：“……姑、姑娘……一个铁管子……前面有个尖尖的细玻璃……还有个能拉动的塞子……”
沈明漪的脑子飞快转动。她回忆着极其模糊的认知。程老板说“静脉”，那是最重要的血管，通常在哪里？手臂？对，应该是手臂内侧。
她摸到床边，将药包放在叶廷均枕边。然后，她用微颤却坚定的手，轻轻握住叶廷均滚烫的左手腕，顺着他的小臂向上摸索。他的皮肤灼热，肌肉因为高热而微微僵硬。
她需要找到他肘窝处的血管。但这对于看不见的她来说，难于登天。
“水……福伯，有没有干净的水和布？稍微温一点的！”沈明漪再次喊道，她想起似乎用热敷可以让血管更明显。
福伯己经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下意识地回答：“灶上……灶上还温着一点水……”
“快！拿过来！再找块最干净的布！”
福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又很快端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盆和一块相对干净的旧毛巾进来，盆里的水只有一点温热。
沈明漪接过毛巾，浸湿拧得半干，然后凭着感觉，敷在叶廷均的左臂肘窝处。她反复敷了几次，希望能有点效果。
接下来，是最艰难的一步。她拿起一支安瓿，指尖仔细辨认着那细小的玻璃瓶，摸索到其颈部有一圈细微的凸起或预切的痕迹。
“福伯！这个药瓶，它的头是不是比较细？能不能掰开？”她必须确认。
福伯看了一眼，“是……是的，姑娘，头是细的……”
沈明漪屏住呼吸，用布包住安瓿的顶端，双手用力一折！
“咔”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安瓿的顶端被整齐地掰断。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拿起注射器。
她回忆着程老板的话和有限的常识。她摸索着将注射器的针头保护套取下（指尖被针尖刺了一下，微微刺痛），然后，将针头小心地探入被她掰开的安瓿瓶口。
她需要把药液吸进来。她找到那个可以拉动的“塞子”——应该是活塞，尝试着向后拉动。
冰凉的玻璃筒体内，活塞移动，产生负压。她通过指尖能感觉到微弱的药液被吸入的流动感。她不敢多吸，感觉差不多后，将注射器轻轻拿出。
现在，她的手里握着一管足以决定生死的药液。
她再次抚上叶廷均的左臂，敷过热毛巾后，那里的皮肤似乎更加柔软了一些。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仔细地在他肘窝内侧触摸、按压、感受。
世界的所有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外面的枪炮声、程老板微弱的呻吟、福伯粗重的喘息……一切都退得很远。她的全部世界，只剩下指尖下那微小的区域和叶廷均微弱痛苦的呼吸声。
她的触觉从未如此刻般敏锐，精神从未如此刻般集中。
一下，两下……她屏息凝神，细腻的指腹掠过滚烫的皮肤。
突然，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弹性与搏动感！非常非常微弱，埋藏在皮肤之下，但确实存在！
是这里吗？她不敢确定。但她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她用沾湿的布巾在那处皮肤上擦了擦（权当消毒），左手拇指用力按压在那处搏动点的下方，试图让血管更加充盈凸显。尽管她看不见是否有效。
然后，她右手握紧注射器，凭着刚才指尖记忆的位置，回忆着针头应该大致倾斜的角度，将心一横——
针尖刺破了皮肤！
沈明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动作极其缓慢，全神贯注于手上的触感。
进去了吗？对了吗？
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似乎……是了？
她极其轻微地回抽了一下活塞，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了注射器前端的药液里！
成功了！针头进入静脉了！
巨大的狂喜和 relief 几乎让她晕厥，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稳住颤抖的手，开始极其缓慢地推动活塞，将冰凉的药液一点一点注入他的血管。
整个过程，她的精神都绷紧到了极限，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滚落，混着泪，砸在叶廷均的手臂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药液注入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缓解了某种痛苦的叹息。
当最后一滴药液推入，她迅速拔出针头，用干净的布巾用力按住针眼。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脱力，几乎在地，只能靠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最残酷的战争。
她做到了。在无尽的黑暗里，她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她摸索着抓住叶廷均的手，将脸颊贴上去。他的体温似乎依然灼热，但呼吸……那可怕的急促和困难，仿佛稍微平缓了一点点？
她不敢确定，生怕那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外面原本似乎稍远了的喧嚣声，突然再次逼近！
更加粗暴的砸门声惊天动地般响起，就在他们这扇院门上！
“开门！快开门！搜查抵抗分子！再不开门就炸开了！”
日语和生硬的中文交杂的怒吼声如同死神的咆哮，震得单薄的门板嗡嗡作响。
福伯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靠在门边的程老板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腰间的鲜血流淌得更快。
而床上的叶廷均，依旧昏迷不醒。
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被这雷霆般的砸门声砸得粉碎。
最后的时刻，似乎终于到了。
沈明漪的脸上还挂着汗水和泪珠，但她的表情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轻轻放下叶廷均的手，摸索着，再次捡起了地上那把她之前慌乱中掉落的手枪。
这一次，她的手不再剧烈颤抖。
她站起身，面向那扇正在被疯狂撞击、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房门，缓缓举起了枪。
黑暗在她身后，绝望在她眼前。
但她站得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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