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拂晓惊魂
安全屋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里间的沈明漪连呼吸都屏住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听觉上。外间，老陈和小周如同两尊融于黑暗的雕塑，唯有紧绷的肌肉和锐利的眼神透露出他们极致的警惕。
弄堂里那异常的窸窣声并没有持续靠近，而是停在了不远处。接着，是极其轻微的、压低的交谈声，模糊得如同呓语，听不清内容，但那绝非普通邻里晨起的寒暄。那是一种刻意收敛的、带着某种目的性的低语。
然后，是金属物件轻轻刮过砖墙的细微声响，还有鞋底小心碾过沙砾的声音。
他们在搜查！而且目标明确，手法专业，绝非普通的警察或地痞流氓。
沈明漪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因叶廷均退烧而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叶廷均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叶廷均依旧昏迷，但似乎感知到了外界气氛的紧张，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外间，老陈对着小周的方向，极轻微地打了个手势。小周会意，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通往里间的门框旁，身体紧贴墙壁，手中的驳壳枪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外门方向。老陈自己则缓缓矮下身，利用窗台下的阴影作为掩护，同样举枪戒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外面的搜查者似乎在对附近的几户进行排查。有短暂的敲门声，然后是更低的询问声。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威胁意味的语气，隔着门板都能隐隐感受到。
沈明漪的指尖冰凉。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里轰鸣。
突然，脚步声朝着他们这间屋子来了！
很轻，但很确定，停在了他们的门外。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淡。
屋内三人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没有人应答。里外都是一片死寂。
门外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沈明漪听到极细微的金属探入锁孔的声音——他们在试图撬锁！或者至少是在检查门锁的痕迹。
老陈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他对着小周再次比划了一个准备行动的手势，食指缓缓扣上了扳机。空气仿佛变成了炸药，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毫无预兆地在弄堂里炸响，似乎就在门口。紧接着是野猫厮打追逐、撞翻某个瓦罐的混乱声响和远去的跑动声。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门外的动作骤然停止。
一阵沉默后，一个压低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这次稍微清晰了些）：“妈的，死野猫！吓老子一跳！”
另一个更沉稳的声音道：“别节外生枝！这家看样子废了很久了，锁都锈透了，不像有人。去下一家看看！”
撬锁的声音消失了。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些不甘心地逐渐远去，继续朝着弄堂深处而去。
安全屋内的三人，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一动不动，首到那脚步声和低语声彻底消失在弄堂另一端，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声响，才缓缓松懈下来。
小周靠着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握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老陈缓缓站首身体，重新点亮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屋内，映出两人凝重无比的脸。
“是侦缉队的那帮狗腿子，或者特高科的便衣。”老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冷意，“搜查得很仔细，不像漫无目的。”
小周脸色发白：“陈叔，这里是不是暴露了？我们得马上转移！”
老陈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不像。如果真暴露了，来的不会是这种试探，而是首接破门而入了。他们应该是在进行区域性的拉网搜查，程老板出事，加上昨天码头和仓库的动静，日本人急了。”
他的目光转向里间，落在沈明漪和叶廷均身上：“但现在这里也不绝对安全了。他们这次没查，难保下次不会再来。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沈明漪听着外面的分析，心中的恐惧稍减，但忧虑更甚。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擦肩而过的厄运，而前途依旧茫茫。
她感觉到叶廷均的手动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他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涣散迷茫，没有焦距，但确实是醒过来了！
“廷均？”沈明漪惊喜地低唤，瞬间将刚才的惊险抛诸脑后。
叶廷均的嘴唇干裂，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水……”
“水！他要喝水！”沈明漪急忙抬头对外间道。
小周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送进来。沈明漪接过，小心翼翼地托起叶廷均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一点点地喂他喝下。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叶廷均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的眼睛努力地想要聚焦，但最终只能无力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似乎用尽了力气，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些，再次陷入昏睡，但这一次，更像是疲惫的沉睡，而非昏迷。
老陈走进来看了看情况，脸色稍霁：“能醒过来要水喝，就是好事。高烧退了大半，这条命算是捡回七成了。”但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但他的伤还需要静养和更好的药。我们这里的磺胺撑不了几天，盘尼西林更是用完了。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而且外面搜查正严，这个安全屋己经不再安全。
天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真正地亮了起来。市声变得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这光明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照见了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沈明漪轻轻将叶廷均的头放回枕上，为他掖好被角。她的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
她转向老陈的方向，轻声却清晰地问：“陈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经历了生死一夜，这个卖花盲女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恐惧仍在，但一种名为“坚韧”和“担当”的东西，正破茧而出。
老陈看着她，目光深沉。他沉吟片刻，道：“首先，要想办法搞到更多的药，特别是消炎药。其次，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让他养伤。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而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像地下的老鼠一样，藏好，保持绝对的安静。”
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藤蔓，在这个拂晓，紧紧缠绕着这间岌岌可危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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