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紧俏药
天光彻底大亮，市声透过蒙尘的窗棂，变得喧嚣而真实。但这份喧嚣却让安全屋内的人们更加警惕，每一次稍重的脚步声或靠近的交谈声，都会让他们瞬间屏息。
叶廷均的情况稳定了些，虽然依旧虚弱昏睡，但高热没有再反复，呼吸也趋于平稳。这让沈明漪稍稍安心，却也更加焦灼——老陈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药快没了。
磺胺粉所剩无几，而效果更好的盘尼西林更是早己用完。没有足够的消炎药，叶廷均伤口再次感染恶化几乎是必然的。还有他身体所需的营养，仅靠一点米汤远远不够。
老陈和小周显然也为此事困扰。两人在外间低声商议了许久，语气越来越沉重。
“黑市上现在盘尼西林价比黄金，而且管控极严，没有过硬的门路根本碰不到，一不小心就是陷阱。”老陈的声音透着无奈，“磺胺也好不到哪里去，侦缉队和特高科的眼睛都盯着呢。”
“那怎么办？程老板之前那条线肯定不能用了……”小周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急躁。
沉默。
沈明漪坐在里间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化作冰冷的针，刺着她的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廷均刚抢回来的命又慢慢消逝。
她忽然抬起头，朝着外间方向，轻声却坚定地开口：“陈先生，告诉我，哪里能弄到药？或者，需要多少钱？”
老陈和小周停止了交谈，看向里间。昏暗中，沈明漪的脸庞苍白却执拗。
“姑娘，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你去哪里买的问题。”老陈叹了口气，走进里间，“现在这形势，别说你……就算是我们，没有可靠渠道，拿着钱也是去送死。那些药铺、诊所都被盯死了。”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沈明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依旧没有放弃。
老陈沉吟着，眉头紧锁。他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叶廷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异常坚韧的盲女，眼神挣扎。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个非常冒险的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但需要时机，也需要……运气。”
“什么办法？”沈明漪立刻追问。
“每个周三上午，会有一辆日本军医院的补给车，从沪西开往他们在虹口的陆军医院。”老陈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路线会经过一段相对僻静的马路，那里有个拐弯，车子会减速。我们的人……曾经考虑过在那里动手，但一首没找到万无一失的机会，风险太高了。”
劫日军的补给车？！
沈明漪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何止是冒险，简首是疯狂！无异于虎口拔牙！
“这……太危险了！”她失声道。
“我知道。”老陈脸色凝重，“所以只是最坏的打算。而且就算得手，如何运送、藏匿都是大问题。一旦被发现，就是灭顶之灾。”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房间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照顾叶廷均的小周忽然迟疑地开口：“陈叔……或许，还有另一个方向……”
老陈和沈明漪同时“看”向他。
小周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昨天出去找黄鱼车的时候，好像……好像听两个拉车的在嘀咕，说法租界那边有个黑市医生，是个法国老神父私下介绍的，好像有点门路能弄到一些紧俏药，但收费黑得很，而且只认金条和美钞，还得有熟人引荐……”
“法租界？黑市医生？”老陈的眉头皱得更紧，“消息可靠吗？这种江湖郎中，十个有九个是骗局，还有一个是钓鱼的饵。”
“我也不确定，”小周挠挠头，“就是那么一听……但那个拉车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确实有人从那弄到过救命药。”
一线渺茫的希望，即便可能是陷阱，也足以让陷入绝境的人心动。
老陈陷入了沉思。对比劫日军军车，接触一个黑市医生虽然同样风险巨大，但似乎操作性稍强一些，至少目标小一点。
“那个拉车的，还能找到吗？”老陈问。
小周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情况急，没太留意……但他常年在那个路口等活儿，我再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
“不行！”老陈立刻否决，“你现在出去目标太大，昨天外面刚搜查过，说不定还有暗哨。不能冒这个险。”
希望似乎又一次被掐断。
沈明漪却猛地抬起了头。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陈先生，”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如果不需要你们出去呢？如果……我去呢？”
“你？！”老陈和小周异口同声，充满了惊愕和否定。
“你一个盲女，怎么去？你怎么找？就算找到了，你怎么交易？这太荒唐了！”老陈断然拒绝。
“正因为我是个盲女，”沈明漪的语气异常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才不容易引起怀疑。我可以假装去教堂祷告，或者……去卖花。法租界我以前去过，有些地方我还记得路。只要有人告诉我大致方位和接头暗号，我可以试着去碰碰运气。”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不能看着他死。一点希望，我也要去试。就算……就算是陷阱，抓我一个卖花的盲女，也比抓到你们强。”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老陈和小周都被沈明漪这番话震撼了。他们看着她纤弱的身躯和没有焦距却亮得惊人的眼眸，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一个盲女，在某些时候，确实是一种极好的掩护。
但其中的风险，同样巨大得难以想象。
老陈死死盯着沈明漪，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女孩。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知道那可能是死路吗？”
沈明漪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凄然的笑容：“我知道。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等着，也是看着他死。我宁愿死在找药的路上。”
她的决心，如同磐石，不可转移。
老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走到桌边，从抽屉深处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黄澄澄的小黄鱼（金条）和一些美钞。
“这是组织应急的资金……”老陈的声音沉重无比，“我可以给你一部分。但是，姑娘，你想清楚，一旦踏出这个门，生死就由不得你了。我们无法给你任何保护。”
“我知道。”沈明漪伸出手，准确无误地“看”向那放着金条的方向，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告诉我地址，还有，我该怎么做。”
窗外的阳光透过灰尘，在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仿佛无数微小而无望的命运。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换取救命药的豪赌，在这个清晨，由一个盲女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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