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秘援手
车厢内空间逼仄，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皮革、淡淡古龙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气味。这与外面喧嚣混乱的霞飞路仿佛是兩個世界。沈明漪蜷缩在柔软却令人不安的座椅角落里，每一个毛孔都因高度警惕而张开。她能感觉到汽车平稳行驶的轻微震动，能听到引擎低沉的嗡鸣，以及身旁那个陌生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怀里的药盒和磺胺粉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攥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追逐、粗鲁的呵斥、冰冷的绝望，以及最后这匪夷所思的转折，让她的心脏仍在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玛利诺教会医院？盘尼西林？
无数疑问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但最大的情绪依旧是恐惧——对未知、对刚刚脱离的危险、以及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的恐惧。
她“望”向男人大致的方向，声音因后怕和紧张而干涩发颤，重复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您……您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衣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儒雅，带着一种能奇异地安抚人心的沉稳力量，但在这份温和之下，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罢了。小姐不必惊慌。”他避开了首接回答身份问题，语气轻描淡写，“方才情势危急，若不那样说，难以搪塞那些76号的爪牙。他们近来在霞飞路一带活动频繁，专事敲诈勒索、罗织罪名，小姐孤身一人，又带着这些敏感之物，被他们缠上会非常麻烦。”
他提到了“76号”！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关名字，让沈明漪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寒颤。他果然知道那些人是特务，他也知道自己带的东西不寻常！
“您…您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想问，却又猛地刹住，意识到这可能会暴露更多。她不能信任他，绝不能。
男人似乎能洞察她的疑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低沉而并无多少暖意：“小姐不必试探我。我并非你的敌人。只是恰巧路过，看不惯那些人欺辱一个……行动不便的弱质女流而己。”他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过，小姐方才去的方向，似乎是金神父路后巷？那条巷子龙蛇混杂，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去那里，就为了取这两样东西？”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指向了核心。沈明漪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他连她从哪里出来的都看到了？他观察了多久？
她抿紧嘴唇，沉默着，用沉默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车内陷入一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车窗外流逝的市声作为背景音。
男人并没有逼迫她，只是淡淡道：“不愿说便罢了。乱世之中，人人都有不得己的苦衷和必须守护的秘密。我能理解。”
他的话听起来通情达理，却让沈明漪更加不安。这种“理解”背后，仿佛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汽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拐了几个弯。沈明漪努力分辨着方向，但内心的慌乱和天生的视觉障碍让她难以准确判断方位。她只知道，他们似乎离霞飞路的主干道越来越远，周围的声响也变得相对安静了些。
他要把她带去哪里？真的去玛利诺教会医院？那只是个借口啊！
“先…先生，”她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带着颤音，“谢谢您刚才救我……请，请在前面方便的地方让我下车就好，不敢再麻烦您了。”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沈明漪能感觉到他那透过金丝眼镜的目光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无声的注视让她如坐针毡。
“小姐，”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你确定要现在下车吗？76号的人虽然被暂时唬住，但未必不会起疑心，甚至可能暗中跟着。你一个盲人女子，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此刻独自在街上行走，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怕被前面的司机听到（虽然隔板可能是升起的）：“你怀里的东西，若是盘尼西林和磺胺粉，此刻上海黑市上价格堪比黄金，更是各方势力紧盯的紧俏物资。你确定能平安带走它们吗？”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沈明漪的心上。他不仅知道是药，甚至连具体是什么药都一清二楚！他绝不是“恰巧路过”那么简单！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人，比那些明刀明枪的特务更加可怕，因为他让你完全看不透。
“我…我……”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放心，”男人仿佛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我若对你不利，或对你的东西有所图谋，方才就不会从那些人手中把你带出来，更不会将药还给你。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缓一缓，定定神。至少，处理一下你手肘和膝盖的擦伤。”
他提到了她的伤。沈明漪这才感觉到摔倒时摩擦到的部位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的话逻辑严密，看似处处为她着想，却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她就像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完全被对方掌控着航向。
汽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稳稳停住。
“到了。”男人说道，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沈明漪僵硬地坐在车里，不知所措。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小姐，请吧。”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里很安全，是我的一处书斋，平时很少人来。你可以稍作休息，再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他的语气礼貌甚至堪称绅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无法拒绝。
沈明漪犹豫了片刻，最终，对再次落入敌手的恐惧，以及对怀中药物安全的极度担忧，压倒了一切。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挪到车门边。
一只沉稳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虚扶住她的胳膊，帮助她下车。他的动作很有分寸，并无逾矩之处。
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沈明漪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周围很安静，听不到大街上的喧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几声遥远的鸟鸣。空气里有植物的清新气息，这里似乎是一处庭院？
她被他引导着，迈上几级台阶，走进一栋建筑内部。光线似乎暗了下来，环境变得幽静。脚下是光滑的木地板，走上去有轻微的回响。空气中飘散着旧书、墨锭和淡淡茶香混合的味道。
这里确实像一处书斋，或者一个僻静的会客室。
男人引着她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舒适，但沈明漪的身体依旧紧绷着，不敢完全放松。
“喝杯热茶，压压惊。”男人说着，远处传来瓷器轻微的碰撞声和水流注入杯子的声音。很快，一杯温热的茶杯被塞进她冰凉的手中。
陶瓷的温热透过杯壁传来，带着一股清雅的茉莉花香。沈明漪确实感到又渴又冷，但她只是捧着茶杯，没有喝。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在不远处坐了下来。沉默再次降临，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和室内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而沉重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敲在沈明漪紧绷的心弦上。
她知道，对方在等待。等待她平静下来，等待她卸下心防，或者，等待她主动说些什么。
她不能等。廷均还在安全屋里发着高烧，生死未卜！她必须尽快回去！
可是，要怎么离开？这个人会放她走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沈明漪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和未知的压力压垮时，那个男人终于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依旧，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沈明漪魂飞魄散的问题。
“小姐，”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这些急救药，是为了救什么人吧？一个……受了枪伤，正在发烧的人，对吗？”
沈明漪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
他却仿佛没看见，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你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玛利诺教会医院，而是……附近某个需要绝对保密的安全屋，对不对？”
沈明漪猛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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