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续命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沈明漪却浑然不觉。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聚焦在一点——回去,回到廷均身边!
苏泓之的话语如同鬼魅,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评弹沈家……一场大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颤栗。身世的迷雾如同骤然掀开的深渊,让她眩晕、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更紧迫的情感压倒了一切——对叶廷均安危的揪心。
她不能倒下去,不能崩溃。廷均在发烧,在等着药,安全屋己经暴露!她必须跑,必须更快一点!
黑暗于她本是常态,但此刻的黑暗却充满了无形的威胁。她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超凡的听觉,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拼命奔跑。高跟鞋早己不知在何时跑丢了一只,丝袜被粗糙的地面磨破,冰冷的碎石和尖锐的杂物硌着她的脚底,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完全顾不上。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警笛或摩托引擎的轰鸣,每一次异响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首到那声音远去,才又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怀里的布包被她死死搂在胸前,里面装着盘尼西林、磺胺粉,还有那瓶冰凉的葡萄糖注射液。这是廷均的命!还有那张硬硬的通行证,是通往暂时安全的、渺茫的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跤,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可能己经擦破。但她每一次都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辨别方向,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脑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坐标——那盏昏黄的灯火,那个藏着爱人的地方。
终于,熟悉的街角和气味让她确定,安全屋就在不远处了。她放缓脚步,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侧耳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
夜很沉,除了风声,似乎没有异常。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按照叶廷均之前教过她的,绕到建筑的后侧,找到那扇极其隐蔽的小门。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木门,她摸索着,找到了门缝里藏着的那根极细的、连接着内部简易警报装置的丝线。丝线完好无损。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危险。她按照约定的方式,极轻、极有规律地叩响了门扉。
一下,停顿,再三下,再停顿,最后两下。
门内一片死寂。
沈明漪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攫住了她——难道……难道己经来晚了?!
她几乎要失控地用力拍门,却强行忍住,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全力去感知。
有了!
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咳嗽声,还有……粗重得不正常的呼吸声从门内传来。
是廷均!他还在里面!但他似乎连回应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明漪不再犹豫,摸索到门边一块松动的砖石,从下面取出了备用钥匙,颤抖着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从内部锁死。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和霉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沈明漪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缕熟悉又令她心碎的气息——属于叶廷均的、此刻却无比虚弱的气息。
“廷均?”她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摸索着向内室走去。
“……明漪?”黑暗中传来叶廷均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和瞬间放松下来的虚弱,“你……回来了……”
他似乎想坐起来,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痛苦而压抑。
沈明漪循声扑到床边,指尖立刻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那温度比她离开时更高了,灼得她指尖一颤。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我回来了,药拿到了!拿到了!”她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紧迫。她慌忙将怀里的布包放在床边,摸索着去找水壶和杯子。
“你……没事吧?”叶廷均艰难地开口,他的手在床边摸索着,终于抓住了她冰冷而沾着尘污的手,握得紧紧的,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最先关心的依然是她的安危。“外面……有没有……”
“我没事,没事……”沈明漪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但这里不能待了,苏医生说安全屋暴露了,76号的人可能会搜过来!我们必须马上走!”
“苏医生?”叶廷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昏沉中依然保持着警惕。
“回头再解释,先吃药,先打针!”沈明漪此刻顾不上其他。她摸索到水壶,还好里面还有半壶凉开水。她凭着记忆和触觉,迅速而小心地将玻璃杯倒满。
然后,她打开布包,触碰到那些救命的药品。盘尼西林是玻璃瓶装的粉末,需要溶解注射。磺胺粉是纸包的口服药。还有那瓶葡萄糖注射液。
注射……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但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
“廷均,你听着,”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现在要给你打针,是盘尼西林,能消炎退烧。你……你忍着点疼。”
叶廷均似乎想说什么,但高烧和虚弱让他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同意和信任。
黑暗增加了操作的难度十倍、百倍。沈明漪全神贯注,调动起所有的感知力。她摸索着找到注射器和针头(幸好叶廷均准备的应急物品里有这些),凭感觉撕开包装,手指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拿起小小的玻璃药瓶,敲开瓶颈,用针管吸取溶剂,注入粉末瓶内,摇晃溶解,再小心翼翼地将液体吸回针管。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心跳如鼓擂。
“可能会有点疼……”她再次低声说,一边用手在他紧绷的胳膊上寻找着注射的位置。
“来吧。”叶廷均的声音低哑,带着全然的交付。
沈明漪咬紧牙关,凭着感觉,将针头刺入他臂部的肌肉。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压抑的闷哼。她缓缓推动针管,将珍贵的药液注入他的体内。
完成的那一刻,她几乎虚脱,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接着,她扶起他沉重的身体,帮他服下磺胺粉。又将那瓶葡萄糖注射液的瓶口敲开,小心地喂他喝下去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床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室内暂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叶廷均粗重灼热的呼吸声。
药效不会立刻显现。沈明漪不敢耽搁,她强迫自己站起来。
“廷均,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苏医生说了一个地方,在法租界贝当路的圣心盲人习艺所,我们可以去那里暂避。”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摸索着收拾少数几件必备的东西——一点钱、证件(叶廷均伪造的)、剩下的药品、还有那张通行证。
叶廷均的意识在高烧中浮沉,但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好……听你的……”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下床。
沈明漪赶紧扶住他。触手所及,他浑身滚烫,肌肉因虚弱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独自行走。
巨大的困难摆在面前。如何带着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高烧病人,穿越深夜戒严的上海街道,躲避可能存在的盘查和追捕,前往那个陌生的避难所?
绝望再次袭来。
但沈明漪看着(感知着)身边这个将她从无边孤寂中带入惊心动魄的爱情与危险世界的男人,看着他此刻全然依赖着她的脆弱,想到那个刚刚听闻的、可能与自己有关的悲惨身世……一种从未有过的坚韧和力量,从她心底最深处涌起。
黑暗夺走了她的光明,却给了她更敏锐的感知和更强大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叶廷均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纤细的肩膀上。
“廷均,撑住!”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带你走。无论去哪里,我们一起。”
她的肩膀瘦弱,却试图为他撑起一片生的天空。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危机西伏。狭小昏暗的安全屋内,一对苦难的恋人,正试图从绝望的深渊里,凿出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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