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旧痕新痛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炖鱼汤的浓郁鲜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和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叶廷均在窗边的藤椅上小憩了片刻，精神又好了不少。他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肩，依旧疼痛，但那种撕心裂肺的锐痛己经转变为一种可以忍受的闷痛。力量的缓慢回归，让他稍稍摆脱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沈明漪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正细细擦拭着那只叶廷均送给她的银质口琴。她的指尖抚过每一个细小的孔洞，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阳光照在口琴上，反射出点点跳跃的银光，映亮了她沉静的眉眼。
陆婆婆在楼下灶间忙碌，准备着晚饭。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安稳，几乎让人错觉可以一首这样下去。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脚步声有些杂乱，并非一人，且朝着他们这小楼而来，带着一种与这宁静水乡格格不入的急促。
叶廷均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原本略显放松的神情骤然绷紧，眼神锐利如鹰，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戒备，却被伤口的剧痛钉回椅中，只得死死按住左肩，额角青筋微凸。
沈明漪也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警惕和不安。“有人来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逃亡的经历在她心中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叶廷均屏住呼吸，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配枪早在逃亡途中遗落。他眼神冰冷地扫向门口，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脚步声在楼下停住，伴随着陆婆婆略带惊讶的招呼声：“哎呀，是你们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快进来坐。”
看来是熟人。叶廷均和沈明漪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楼下传来几个男人粗声粗气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很快，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叶廷均凝神细听，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生人”、“外面来的”、“受伤”……
他的心猛地一沉。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陆婆婆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笑意，似乎是在解释：“哦，是我远房侄女和她男人！小两口从上海来的，投奔我老婆子。男娃子路上不小心摔伤了胳膊，正在楼上养着呢！可怜见的……”
楼下的对话又持续了几句，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陆婆婆塞了些东西给对方。过了一会儿，那些脚步声便又响了起来，渐渐远去了。
小楼重新恢复了寂静。
叶廷均紧绷的脊背这才慢慢松弛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牵扯着伤口隐隐作痛。他看向沈明漪，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块软布。
楼梯吱呀作响，陆婆婆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奶白色的鱼汤走了上来，脸上带着些宽慰又后怕的神情。
“是镇公所的人，还有几个乡里的老住户。”陆婆婆将鱼汤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这几天外面风声紧，说是北边打仗，跑过来不少逃难的，上面让各村各镇都盘查一下生面孔，怕混进不好的歹人。”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魅如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叹了口气，看着叶廷均和沈明漪：“我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说了，他们也没多问，就是例行公事。这世道……唉，你们也别太担心，咱们这地方偏，一般没事。”
话虽如此，但叶廷均和沈明漪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无论多么小心翼翼，涟漪终究会扩散开来，引起注意。今天能应付过去，明天呢？后天呢？
一种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冲散了方才的片刻安宁。
叶廷均沉默地接过陆婆婆递来的鱼汤，味同嚼蜡。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只有恢复力量，才能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危机，才能保护身边这个人。
沈明漪也沉默着，她放下了口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陆婆婆看出两人情绪低落，宽慰了几句，便下楼去忙别的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了，方才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廷均，”沈明漪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叶廷均抿了抿唇，实话实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彻底恢复如初需要时间。但再养几天，勉强行动应该无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也会给收留他们的陆婆婆带来麻烦。
沈明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离开意味着再次踏入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旅途。她对这片暂时给予她安宁的水土生出些许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茫然和恐惧。
然而，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犹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
她的顺从和信任，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叶廷均的心。他宁愿她哭闹、抱怨，也好过这样默默承受。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双总是盛着江南烟雨般朦胧忧郁的眸子，此刻虽然无神，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坚韧。他想起昨日她坐在水边哼歌的模样，那样难得的、短暂的轻松。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承诺她会永远安全，会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但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他给不起这样的承诺，至少现在给不起。
他只能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几，轻轻覆盖在她紧紧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指冰凉，在他的掌心下微微一动。
“别怕。”他声音沙哑，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温度，“我会想到办法。”
沈明漪抬起头，“望”着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手指，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伤后特有的干燥，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不怕。”她轻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他，“只要……只要和你在一起。”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地板上，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炖鱼汤的香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却仿佛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那是从远方飘来、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战争气息。
旧日的伤痕尚未痊愈，新的威胁己悄然迫近。他们在这短暂避风港里的时光，仿佛进入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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