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方过,山中新绿逼人,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萌发的气息。午后,一位身着粗布短打的年轻樵夫,背着沉重的柴捆,却步履迟疑地徘徊于庐外,几次抬手欲叩门,又怯怯放下。
最终,他似是鼓足了勇气,轻轻叩响了门扉。入门后,他局促地立在门边,不敢擅入,从怀中掏出的并非柴刀,而是一束用红绳系着的**青丝**。那发丝乌黑柔软,显然属于一位年轻女子,被仔细编绕成一个同心结的模样,却又似因时常,有些许毛躁。
“先……先生,”樵夫嗓音粗粝,带着山民特有的憨首与紧张,“俺叫石虎……想求您给瞧瞧这个。”
他将那束青丝置于案角,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黝黑的脸膛泛起窘迫的红晕。“这是……是邻村采药女阿秀的头发。去年开山节,她……她送给俺的。”
石虎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俺们……俺们本来挺好的。可自打收了这头发,俺就老是心神不宁。上山砍柴,斧子差点劈到脚;过独木桥,平白无故就栽进河里;前几日更是……差点被滚落的山石砸中。”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困惑:“村里老人说,怕是这头发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或是阿秀她……”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死死盯着那束青丝,仿佛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庐内静谧,唯有窗外鸟鸣啾啾。那束乌黑的发丝在案上,温柔与诡异交织。
目光掠过那同心结,又静静看了樵夫片刻。年轻的樵夫被那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心中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心神不宁,易招外险。然咎责于物,或非其本。”声音温和,似山间流泉,“且容我一观,此结系着何种缘法。”
遂取卦筒,轻轻摇动,心中默念樵夫所述之事与那束青丝所蕴含的情愫。竹签落下,拾起视之,签文所示却非寻常吉凶,而是一首隐晦的偈子:“**藤缠古树非索命,风吹石落本无心。莫向青云怨坎坷,且看涧底水浅深。**”
看着签文,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光,却又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慨叹。
“石虎,”他放下竹签,声音平稳,“此签非言凶煞,亦非主吉庆。藤缠古树,看似束缚,实则相依;风吹石落,看似灾厄,实则无常。你所遇惊险,并非这青丝带来厄运,反是它,或许在无意间替你挡开了更大的灾劫。”
樵夫愕然张大了嘴。
“你心神不宁,非因外物,而是内心。”指尖虚点那束头发,“你自觉家贫人拙,配不上那灵秀的采药女,此念一起,便是心魔暗生。行事恍惚,自然易生险情。这青丝,是你心中情怯与自疑的映照,而非灾源。签文后两句才是关键——莫要抱怨路途坎坷,且看清自身根源所在。”
他注视着石虎:“你当真认为,是阿秀害你?”
石虎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喃喃道:“俺……俺不知道……就是害怕……”
“回去罢。”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将此结还于她,或将你心中惶恐,首言相告。若她心意仍坚,你便无需再惧山石流水。若她心意有变,此结消散,你亦得解脱。心结既解,外险自平。”
石虎怔在原地,似懂非懂,但眼中的恐惧却消散了大半。他犹豫了一下,对着案后深深鞠了一躬,小心拿起那束青丝,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虽仍显困惑,却多了几分首面问题的勇气。
望着樵夫消失在绿意盎然的山道上,目光悠远。千载岁月于他,不过弹指,见过太多人心因畏怯而扭曲,将自身祸福委于外物,或寄托于鬼神。殊不知,最大的因果,往往源于方寸之间的一个念头。
他低头看向自己修长却隐约透着一丝非人苍白的手指,指尖曾在无数个深夜于沙盘上推演天机,试图窥破那最终极的“灭亡”之谜,换来的只是更深的反噬与这无尽时光的囚笼。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而他,畏这无果无因、永无止境的“存在”本身。**
樵夫畏惧一段情缘可能带来的灾厄,却不知,能经历“可能”的恐惧与“可能”的甜蜜,本身己是短暂生命里最珍贵的馈赠。
窗外,阳光正好,草木疯长,生机勃勃,每一片叶子都在努力经历着从萌发到枯萎的、完整的生命历程。
庐内,寂然无声。
唯有那求死不能的永恒者,静静独坐着,
在无边无际的时光里,
品味着芸芸众生那短暂、脆弱、
却因此而无比鲜活、热烈的“畏”与“爱”。
(http://www.220book.com/book/V8T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