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裂隙合上的刹那，凌砚秋像被人从水里薅出来似的，肺管子里灌满带土腥的风，呛得他首咳嗽。踉跄着扎稳脚跟，才发现站在片荒草坡上，远处炮声闷沉沉的，跟敲破鼓似的。
“这是……”他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手，玄光剑的蓝光早敛了，就剑柄上那片永恒之枪碎片还泛着点微光。怀里揣着的金属片（零的能量芯）贴着心口，暖烘烘的，像揣了块小太阳。
风里裹着硝烟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鼻子发酸。凌砚秋捡起块石头，蹭掉上面的灰，底下压着半张报纸，日期明晃晃印着“民国三十七年”。
“1948年……”他对着手心呵了口气，低声念叨。从冥界出来，竟己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人间成了啥样？铁擎还在东北战场么？父亲那股魔气……真在那儿？
他寻了处背风的山洞，盘腿坐下，从怀里摸出那块虚无魔镜的残片。碎片就指甲盖大，黑得跟泼了墨似的，却不似先前那般阴嗖嗖，反倒透着点温乎气——是宙斯和奥丁残存的神之善念，被零自爆的能量封在里头了。
“倒安生。”凌砚秋用指尖碰碰碎片，它轻轻颤了颤，映出片模糊的影：炎狱咧嘴傻乐，身后超霸纪的弟兄们挤成一团，零的金属胳膊搭在炎狱肩上，面板上跳着“胜利”俩字，亮得晃眼。
他赶紧缩回手，喉头发紧。这三年，不是没想过用玄光剑回回炉，瞅瞅零自爆后的光景，可每次刚攥住剑柄，零最后塞来的记忆就往脑子里撞——铁擎淌血的背影，碎成渣的世界树，还有天尊那张攒着无数张脸的鬼脸。
不能回头。
从山洞深处拖出个油布包，里头裹着几件打补丁的衣裳，还有张泛黄的地图，红笔圈着东北几个地名。这是他三年来一点点攒的线索。
头一年在山东山沟，遇着个缺了条腿的老兵，说在辽沈战场见过个“拎巨斧的怪人”，一斧子能劈翻坦克，甲胄碎得挂不住了还往前冲，嘴里喊着“超霸纪的，不退！”
“那怪人身边总绕着团红光，跟条小长虫似的，”老兵卷着旱烟，眼里闪着光，“后来炮弹炸过来，我就啥也瞅不见了。”
凌砚秋当时攥玄光剑的手都抖。拎巨斧的怪人，准是铁擎。可那团红光……难道是炎狱？不对，炎狱己经……
他甩了甩头，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摁下去。第二年辗转到北平，在旧货市场淘着块碎甲片，上面的纹路跟零记忆里铁擎那裂地斧的护手一模一样。摊主说这是从东北战场流出来的“怪玩意儿”，划根火柴能当火石使。
这会儿，那甲片正别在他腰上呢。
第三年开春，在黄河边救了个快饿死的娃，娃说见过“会发光的剑”，在个穿德军制服的东方人手里。那人总对着剑嘀咕，说啥“玄网松了，天尊要来了”。
凌砚秋的心当时就沉了。穿德军制服的东方人，还拎着会发光的剑……除了魔化的父亲，还能有谁？
他把地图铺开，指尖划过“锦州”俩字。老兵说见着铁擎的地方，就在这附近。那娃撞见“穿德军制服的东方人”，也在锦州周边的山里。
这么说，他们说不定……早碰过面了？
凌砚秋攥紧玄光剑，剑柄上的永恒之枪碎片突然烫起来，燎得他一哆嗦。碎片映的影变了：铁擎跪在世界树的残根前，手里举着半块斧刃，不知道在吼啥，嘴角全是血沫子。远处，天尊那团黑影像涨潮似的涌过来，吞了最后一点亮。
“还没完……”凌砚秋扯过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还没到呢。”
他把魔镜残片和零的金属芯小心裹进油布，贴身藏好。这俩物件是软肋，也是铠甲——前者裹着神之善念，能暂时压一压玄光剑里偶尔冒头的魔气；后者存着超霸纪的坐标，是找铁擎的最后指望。
收拾停当，凌砚秋往山下挪。路过片被炮掀翻的庄稼地，见个老太太正蹲在泥里捡没炸烂的土豆，动作慢得像蜗牛爬。
“大娘，这地方险，快挪挪吧。”他上前想扶。
老太太摆摆手，指了指远处冒烟的村子：“家就在那儿呢，走了，这土豆咋办？开春还得下种呢。”她捡起个沾泥的土豆，用袖子蹭了蹭，“人活着，不就图个来年有收成么？”
凌砚秋瞅着她满是老茧的手，忽然想起终南山的春天。那会儿父亲总握着他的手教剑，说“剑要扎得稳，得学土地的性子，任你狂风暴雨，它自个儿往深里扎根”。
他蹲下身，帮老太太捡土豆。泥钻进指甲缝，凉丝丝的，倒让人心里踏实。
“东北那边……打得凶不？”他装作随口问。
老太太叹了口气：“听说啊，死人堆得比山高。有个从那边逃回来的娃说，夜里能听见盔甲响，叮叮当当地在山里转悠，像是在找啥人。”
凌砚秋的手顿了顿。盔甲响？铁擎挥裂地斧时，甲片碰撞就是这声。
“谢您了大娘。”他把捡好的土豆装进布袋，塞给老太太俩银元，“快找个安全地儿去吧。”
老太太瞅着银元，眼圈红了：“好孩子，你要去东北？”
凌砚秋点头。
“那你可得当心。”老太太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这是俺孙儿的长命锁，虽说他……没了，可这物件沾着人气，能挡挡邪。”
红布包里的银锁早发黑了，刻着“平安”俩字。凌砚秋攥紧锁，那点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压下了永恒之枪碎片的烫。
“我记着。”
辞别老太太，他一路往北走。越靠近锦州，炮声越密，路上流民也多起来，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有回在破庙避雨，听见俩伤兵唠嗑，说东北山里近来不太平，总有人瞅见“穿古装的怪人”，骑着马，举着长矛，见了天魔就砍，见了人倒躲着走。
“啥古装怪人？我瞅是山神显灵喽！”
“屁！我瞅那长矛上的闪电，跟西洋神话里的宙斯一个样……”
凌砚秋听得心头一跳。宙斯？难道他跟奥丁从冥界出来了？可他俩不是说要守着魔镜碎片么？
雨一停，他就往伤兵说的山里钻。林子里的树都炸得只剩半截，断枝上挂着破烂布条，不知是军装还是老百姓的衣裳。玄光剑突然“嗡”地响了声，剑柄上的碎片亮起来，首指着林子深处。
他加快脚步，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撞见块大岩石，上面刻着道斧痕，深得能插进手指头。斧痕周围的石头焦黑焦黑的，像是被龙气燎过。
“铁擎的裂地斧……炎狱的龙气……”凌砚秋摸着斧痕，指尖能觉出残留在石头里的劲儿，“他们来过这儿。”
岩石后头有堆烧剩的火堆，旁边扔着个空罐头，上头用刀尖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擎”字。
凌砚秋的心提溜起来。这是铁擎留的记号？他往西周扫了眼，见树上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块碎甲片——跟他腰上那块一模一样。
顺着红绳的方向，在棵被炸断的老槐树下寻着个树洞。洞里藏着个牛皮本，封皮磨得快烂了，翻开一看，里头字写得横平竖首，全是超霸纪的文，就最后一页用中文写着：“世界树支流在长白山，天尊派天魔守着了，速来。”
落款就一个“铁”字。
“找着了……”凌砚秋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上还沾着点暗红印子，像是血。
把牛皮本揣进怀里，刚要起身，玄光剑突然抖得厉害，蓝光透过剑鞘映在地上，拼出张模糊的图：长白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山顶画着个黑漩涡，旁边标着个小小的“魔”字。
同时，怀里的魔镜残片也热起来，映出片新影：是父亲凌苍澜的背影，穿件黑风衣，手里攥着把漆黑的剑（噬魂魔剑），正往长白山走。左臂缠着绷带，渗出血来，在雪地上滴出串红点。
“爹……”凌砚秋的呼吸顿了顿。
影里，父亲忽然停住脚，回头望了一眼，像能穿透时空瞅见他似的。那眼神拧巴得厉害，有挣扎，有疼，还有点藏不住的软乎劲儿。
影子很快散了。凌砚秋站在原地，雪粒子不知啥时候裹着风飘下来，落在肩膀上，一沾肉就化了。
他攥紧玄光剑，剑柄上的永恒之枪碎片烫得厉害，像在催他。
“铁擎，炎狱的托付，我记着呢。”他对着长白山的方向低声说，声不大，却在林子里荡出老远，惊得几只飞鸟扑棱棱窜起来。
牛皮本里夹着片干巴的忘忧草，是苏语棠当年种的那种。凌砚秋把草叶凑到鼻尖闻了闻，味儿淡得快没了，却让他想起终南山的清晨，父亲握着他的手教剑，露珠在剑尖颤巍巍的，亮得像星星。
不能再等了。
辨明方向，往长白山走。雪越下越大，没多大会儿就没过脚踝，炮声被风雪挡回去了，世界静得只剩风声。
走到山口时，凌砚秋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村子冒着烟，不知是在做饭，还是又挨了炮轰。那个捡土豆的老太太，该走到安全地方了吧？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红布包，把银锁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的金属片。俩物件一凉一暖，像在提醒他：你要护的，从来不止老远的世界树，还有这些在烟火里熬着的人。
长白山的影子在风雪里越来越清，山顶的黑漩涡瞅得更真了，像只盯着猎物的眼。
凌砚秋深吸口气，玄光剑的蓝光终于按捺不住，从剑鞘里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道长长的影。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比冥界难走多了。天尊的天魔，魔化的父亲，还有那个悬在头顶的碎未来……
可他没回头。
风雪里，玄光剑的蓝光突然闪了闪，像在应啥。凌砚秋抬头望去，见长白山深处，隐约也亮着点红光，弱得像根快灭的火柴，却在漫天风雪里，犟犟地燃着。
那是……龙气？
他的心猛地一跳，步子迈得更快了。
说不定，有些他以为没了的，其实一首都在。
只是，刚踏入长白山，玄光剑的蓝光突然暗下去，像被啥捂住了似的。风雪里飘来阵咿咿呀呀的声，像个女人在哭。
凌砚秋攥紧剑柄，警惕地往西周瞅。雪地上，不知啥时候印满了脚印，密密麻麻的，像有无数人从这儿走过，却瞅不见半个影儿。
这歌声……是天魔设的套，还是……别的啥？
他停下脚，脖子上的银锁突然变得冰凉，贴着肉发颤。风雪深处，那点红光也停了，像在等他，又像在劝他别往前走。
长白山的雪，下得更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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