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外海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湿冷的水汽渗进骨髓。林枫蹲在福船底舱，对着那个嘶嘶作响、随时像要散架的铜制锅炉，感觉自己不是在指挥海战，而是在给一台工业革命时期的拖拉机做心肺复苏。
“压…压力又红了！”鲁大锤的声音带着哭腔，黑乎乎的手指着锅炉上那根林枫自制的、刻度的漆都快被蹭掉的“压力表”。
“减阀！投慢点！那是蜂窝煤不是自助餐！”林枫手忙脚乱地去拧那个烫手的黄铜泄压阀，蒸汽“嗤”地喷出来，烫得他甩着手首抽气。
（内心OS：我就知道！《天工开物》里没写怎么用蜂窝煤烧蒸汽机！这玩意儿热值不稳得像A股！）
福船的明轮在锅炉一阵阵哮喘般的呻吟中，以一种极其不情愿的、抽筋似的节奏断断续续地转动，推动船只在这能见度不到五十步的海雾里缓慢地“蠕动”。
小安子连滚带爬地从甲板下来，脸色比雾还白：“皇爷！倭…倭船的影子就在东南边，听着声不远！可咱们这船速…怕是连人家丢下的泔水桶都追不上！”
林枫扒着舷窗，努力想从灰蒙蒙的雾墙里看出点什么，除了湿冷，一无所获。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张狂的呼喝，像是倭寇在嘲笑这边乌龟般的速度。
“透镜！朕的透镜呢！”他吼得嗓子都快劈了，带着一种绝望的挣扎。
那枚救过好几次场的宝贝透镜被紧急架在船头一个简陋的转台上，对着倭船大概的方向。可这鬼天气，别说聚焦阳光点火炮引信，镜面上都快凝结出水珠了。
“皇爷…没、没太阳啊…”操作透镜的工匠带着哭音回报。
林枫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就在这绝望几乎要淹没底舱的时候，苏月白突然指着左前方的浓雾：“陛下！看那边！”
只见迷雾之中，三艘修长利落的佛郎机制式快帆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切出，形成一个精准的品字阵，赫然堵在了倭船可能的退路上。居中那艘的船首，立着一个披着绯红斗篷的熟悉身影——林彩。她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举起一面亮闪闪的铜镜，对着福船的方向，有节奏地反射着微弱的天光，闪了三下。
“她…她啥意思？”小安子完全懵了。
林枫心脏狂跳，福至心灵，指着透镜大喊：“快！对准她的船！给她打信号！打个…打个‘你好’！”
可惜透镜在灰霾下毫无反应，努力了半天，只在雾墙上投下一团模糊的光晕。
对面的林彩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改用手旗打出简单清晰的信号。
这次林枫看懂了，是最基础的「火」字。
“火！她要火攻！”林枫猛地扭头，目光扫过舱内，“咱们这儿哪还有靠谱的火？！就这锅炉里一肚子邪火！”
鲁大锤的目光却猛地钉在锅炉旁洒落一地的黑灰色粉末上——那是搬运时碎掉的蜂窝煤渣，为了方便燃烧，里面还掺和了不少硝石末。
“皇爷！”老工匠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这煤末子！混了硝的！见火星就炸！”
林枫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肉。
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后，倭寇们惊恐地发现，那艘慢得像蜗牛的大明福船甲板上，推出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极其古怪的装置：一个镶着巨大透镜（此刻己纯属装饰）的粗铜管，对准前方一堆黑乎乎的粉末，铜管后面连着的，正是那个仍在呼哧带喘、剧烈震颤、不断泄露着白色蒸汽的锅炉。
“开火！！”林枫抡起一把锤子，用尽平生力气砸向那个过度劳损的泄压阀。
“砰——嗤！！！”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灼热蒸汽和蜂窝煤粉的气流从铜管口狂暴喷出，接触空气的瞬间，被零星火星引燃，竟真的化作一道长达十余米的、扭曲咆哮的赤红火龙！
虽然射程感人，准头全无，活像是福船打了一个声势浩大却毫无营养的喷嚏，但那骇人的景象和震耳的轰鸣己足够让倭船上的敌人魂飞魄散。
倭船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而林彩的船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趁机高速包抄，佛郎机炮发出沉闷的怒吼，精准地打断了倭船的主桅杆。
混战中，林枫的“蒸汽喷火器”由于压力再度失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彻底炸裂成一堆冒烟的废铜烂铁。但战局己定，倭寇彻底溃败。
海战平息，硝烟味混着海雾的咸腥。林彩的小艇轻巧地靠上福船。她利落地跃上甲板，镶嵌金属的靴跟“哒”的一声轻磕在那堆还在滋滋作响、冒着余烟的锅炉残骸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陛下这‘海上火龙’…颇具巧思，嗯…颇有童趣。”
林枫顶着被二次爆炸燎得更蓬松、颜色也更莫测的头发，强撑着皇帝的威严，嘴硬道：“此乃大明工部…最新研制的热气推动式喷火器！初见成效！”
（内心OS：甲方爸爸面前，逼格决不能掉！哪怕它刚炸成一朵烟花！）
林彩轻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从怀中取出一卷细羊皮纸递过来：“刘瑾与倭寇炮舰交易的详细明细，包括交割时间、地点，以及…”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他从中吞没的回扣比例。”
林枫展开羊皮卷，只扫了一眼，呼吸便是一滞——上面的信息详细得令人发指。
“条件？”他哑着嗓子问，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海盗的。
“登州港，三个月的特许通商权。以及…”她目光一转，忽然伸手，极其自然地从林枫那头乱糟糟的绿发间拈出一小块夹带的、黑乎乎的蜂窝煤碎块，在指尖捻了捻，“这个的配方。”
林枫愣住：“你要蜂窝煤？”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海上湿气重，寻常煤饼难以点燃，燃烧也差。”林彩将那块煤渣抛了抛，动作轻松得像在玩一枚筹码，“你这小玩意儿，看着倒挺耐烧，火力也足。”
一场奇特的交易就在这蒸汽残骸与硝烟未散的海面上达成。林彩离去前，忽又回头，状似无意地道：“陛下可知，刘瑾为何如此急切地变卖军火，甚至不惜与倭寇勾结凑集巨款？”
林枫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向她。
“他要买红毛番最新式的‘自鸣钟’。”林彩的笑容在海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据说那钟不止报时，还能精确推演星象运行…自然，也包括下一次的月食之期。”
福船吱吱呀呀地开始返航。林枫独自站在船尾，望着林彩的船队消失在浓雾深处，手里紧紧攥着几块粗糙的蜂窝煤。
“鲁师傅。”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断。
“臣在！”
“回去后，集中工匠，给朕改进这锅炉！密封、压力控制、炉膛…一样样来！”
“是！”
“还有，”林枫补充道，将手中的煤块捏得咯吱作响，“把京畿附近最适合做蜂窝煤的煤末子都给朕收拢起来，作坊…尽快给朕办起来。”
海风卷起他低沉的话语，送入渐起的波涛声中。
“刘瑾想搞天文营销，掐准天象来搞朕？”
“朕就先让他往后…连煤球都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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