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升机螺旋桨搅动着湿热的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有无数只蝉在耳边同时振翅。
舱内的氧气面罩突然"啪嗒"一声垂落，苏沐凡伸手抓住时，金属扣带在他指节上勒出一道细红的痕迹，渗出血珠又迅速凝结。
秦霂涵坐在对面的折叠椅上，湿透的白大褂紧紧贴在身上，将她肩胛骨的轮廓勾勒得像出鞘的手术刀，冷硬又锋利。
她眼睫上挂着的水珠在机舱顶灯折射下泛着细碎的光，随着机身颠簸轻轻颤动，像停在叶片上的雨珠。
"存储卡防水吗？"苏沐凡提高音量，试图压过引擎的咆哮。
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大概是刚才在河心岛呛了水，喉咙还残留着河水的腥甜。
秦霂涵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盯着掌心那撮黑白色的猫毛。
她的指尖轻轻捻动着纤细的绒毛，动作像是在拆解精密的缝合线——
那是她在防空洞门口，从煤球蹭过的岩石上收集到的。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唯有右手食指边缘有道新月形的裂痕，苏沐凡认得那痕迹。
上次在实验室，她用手术刀撬开冻存管的盖子时不小心划的。
"防水，"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沙哑，"但需要特殊设备读取。"
苏沐凡侧头看向舷窗外，湄公河上的蓝色火焰仍在燃烧，蜿蜒的火舌舔舐着雾气，像一条被斩断却仍在抽搐的毒蛇。
胸口的心脏突然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尖锐的悸动，仿佛张锐的灵魂正隔着血肉在呐喊。
他下意识按住左胸，能清晰摸到衬衫下凸起的疤痕——
那道缝合了二十八针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你哥哥..."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掠过秦霂涵紧绷的下颌线，"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萧家会背叛他？"
秦霂涵的嘴角突然扯出个极淡的冷笑，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撮猫毛，动作带着点狠劲。
仿佛要把绒毛捻成粉末："我哥从十岁起就习惯在牛奶里测毒，你说呢？"
她顿了顿，突然嗤笑一声，"有次萧鼎天送他一盒进口巧克力，他愣是让实验室的小白鼠先尝了三天。"
机舱顶部的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赵铁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团般挤出来："前方...军事基地...准备降落..."
首升机开始急速下降，强烈的失重感让苏沐凡的胃猛地往上翻涌，酸水首冲到喉咙口。
秦霂涵似乎察觉到他的不适，突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片薄荷糖，手腕轻扬，糖纸在空中划出道银色弧线，精准地落在他怀里。
"别吐我身上，"她挑眉时眼角有细微的纹路，那是常年眯眼观察显微镜留下的痕迹。
"上次有个实习生吐在我限量款的牛津鞋上，我让他用酒精棉擦了整整三个月的标本瓶——
包括福尔马林泡着的大脑切片。"
苏沐凡撕开糖纸，薄荷的辛辣瞬间窜上鼻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医生都随身带镇定剂？"
"带了啊，"秦霂涵拍了拍白大褂左侧口袋，发出轻微的药瓶碰撞声，"但给你用纯属浪费——毕竟你的反射弧比标本室的僵尸还慢。"
首升机降落在军事基地的停机坪时，潮湿的热浪夹杂着柴油味扑面而来，像被人按进了蒸桑拿的铁桶。
苏沐凡跳下悬梯，靴底踩在晒得发软的沥青跑道上，发出"滋啦"的黏腻声。
远处，几名穿迷彩服的士兵正推着银色设备箱匆匆跑过。
金属轮子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停机坪边缘灌木丛里的麻雀。
赵铁站在跑道边缘，军绿色作训服的领口沾着油污。
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烟，烟盒从口袋里露出半截，是"红塔山"——张锐生前常抽的牌子。
他看到他们时皱了皱眉，眉峰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那是当年在湄公河行动中被弹片划的。
"阮若曦死了？"他的声音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目光扫过秦霂涵湿透的白大褂。
"炸成灰了，"苏沐凡踢掉沾着蓝火 residue 的靴底，"但她临死前给了我们这个。"
他朝秦霂涵抬了抬下巴，她正小心翼翼地把存储卡放进密封袋，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手术标本。
赵铁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鹰隼发现猎物时的瞳孔收缩："能读吗？"
秦霂涵点头，指尖在密封袋上按出浅浅的指印："需要一台老式读卡器，2015年以前的型号。"
"为什么？"苏沐凡追问，薄荷糖在舌尖化出丝丝凉意。
"因为2015年后生产的读卡器都自带云端同步功能，"
她不耐烦地解释，语气像在给实习生讲解操作规程。
"而我哥的偏执程度堪比强迫症患者——他绝不会让任何数据暴露在联网设备里。"
赵铁嘬了嘬牙花子，把没点燃的烟塞回口袋："这年头上哪儿找古董读卡器？博物馆吗？"
"医学院标本室，"秦霂涵己经迈开步子，高跟鞋在跑道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我哥的旧电脑还在那儿——
他当年说要留给学弟当'犯罪现场勘查'教具，其实就是舍不得扔。"
标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像被困在玻璃里的飞虫。
冷白色的光线倾泻在满墙的玻璃罐上，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在透明液体中微微浮动。
婴儿的大脑像团皱缩的核桃，心脏悬在瓶中像颗暗红色的果实，还有被动脉环绕的肾脏，在光影中宛如诡异的珊瑚。
角落里，一台落满灰尘的老式台式电脑静静躺在工作台上。
机箱侧面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字迹被岁月洇得模糊：【煤球，不准碰电源线。——明】
秦霂涵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指甲敲击塑料按键的声音清脆得像解剖刀划开皮肤。
苏沐凡站在她身后，能闻到她发丝间残留的河水腥气，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息——那是常年泡在标本室留下的味道，像某种独特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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